第22章(1 / 2)
冯辰枢饶有兴致:“小满公子为何那么巧,能够救得我们出来。”
小满指指地上的敞仙:“目标一致罢了。”
锦城人都爱敞仙,难得有一个明白人,冯辰枢笑:“哦?”
纪宁用胳膊杵他:“你懂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小满这个年纪,深仇大恨肯定是为了女人。”
小满笑:“是为了女人,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个幼小的姑娘,和四个男子在同处一室,实在是处境不太妙。可是钟逸乐乐在其中,一点也不心慌。究其原因,自己只要给他们添茶就有故事听,况且两个公子扮得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十分悦目。
浅绿色的茶汤在白瓷杯里晃着小圈,钟逸乐在哥哥身边坐下。只不过今天讲故事的人不是纪宁,换成了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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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双亲,小时候有过奇遇,拾荒拾了半本绘本,不识字也不打紧,依葫芦画瓢,学了点功夫。
热闹的锦城到处都是孩子,比我小一些的,与我一般大的,也有比我大点儿的。
凭着那点功夫,孩童间的打架,我吃不了多少亏。我乐于与他们干架,不客气地、不留情面地,我觉得这行为像小兽之间互相练习撕咬,长大才会捕猎。
其他人却不这么认为,当我每天以打架为乐,他们渐渐不再参与进来。也许是因为与我对峙毫无胜算,也许是因为有爹有娘,而爹娘不愿他们与小流浪儿玩。
锦城来了客商,兜售漂亮的琉璃珠,孩童们之间开始时兴新的游戏,男孩子蹲在一堆滚琉璃珠子,女孩子捧着花一样的手鞠球。
没有琉璃珠子,怎么与他们玩呢,这些物件是敲门砖,也是隔绝我的墙。我每天靠拾残羹度日,哪有钱买琉璃珠。
我拣过僧人手串上落下的木珠,因为两头有孔,滚不了直线。我也拣过大一点的鱼眼珠子,白白的,在手中把玩稍许,便会变黏,发出异味。
后来,我认识了另一个,没钱买珠子的孩童。
我衣裳上有七处显眼的破洞,他裤子上十二块补丁,谁也不比谁强。
我们境况相似,却互相看不顺眼,我们在泥浆中打架,他下手很重,不像那些“有家教”的孩子那样懂得“适可而止”,我打伤他,他也打痛我,如此几日。
一日,他照样出现在巷尾,身后跟了个大人。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与他是不同的,哪怕是一样吃不饱,一样穿着破衣裳,挨了打,他有家人护着,我们就是不同的。
那一天我看他格外扎眼,攥紧拳头就冲,我想打中他,一拳,我知道是最后一拳了,今日过后我们不再是伙伴。
我咬着牙,呼呼地跑,只是我连这一拳都没有打中。
我栽进大人的怀里,他叫我站好,看看我的伤,我不想听他的话,我挣扎不已,他双手圈着我,小心地不去碰到我手臂上那几块淤青。
后来这个男人把我带回了家,成了我的养父,教我识字,教我懂礼,让我成为有家教的人,还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小满。
捡我回家的那天,夏风热烈,节气小满。
那个与我打架的孩子,因从水道上游漂下来,被人从水里拎起来,唤作漕。我与漕,果然不再是伙伴,我们成了家人,和其他的孩子一起喊养父,爹爹。在空旷的院子里烧饭,靠着好山好水吃好果子。我依然贫穷,但只要和许多一样的人在一起,就不再孤单。
我有过幼稚而天真的错觉,总觉得和他们在一起好几年,就会永远在一起。
可是即便坐在同一间屋子里,会读书的那几个,和勉强认了字
就开小差的我,也早就走上了不同的路。两三年来,他们已经开始写文章,我仍在背典籍。
那年初春,爹爹的两个孩子要出门,一个孩子入了附近先生的眼,被收做门生,爹爹备了束脩,我们一同送他去读书。
另一个是漕,他很是能赚些小钱,认得了一名商人,入了商队,兴趣盎然,不日即将启程。
年纪大些的还剩我没有着落,爹爹问我可有打算,我点头,拳头又攥了起来。附近的镖局招少年,我道我不怕疼,还说我想学点功夫。爹爹便允了,给我备了略厚的衣裳,几帖止血药,带我上镖局。
曾有人对爹爹说,小满捡回来的时候已经记事了,记事的孩子是养不熟的。
或许我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又或许在爹爹那儿过得太平静,骨子里开始渴望风波,就这么着,放我出去,又野了。
没在镖局待太久,镖局的头儿过了身,嫂子分给我们散伙的财帛,虽然不多,也算不上少,整的一笔我不打算花,零头用来过活。
离了镖局以后我接一些零活儿,并不在一个地方长住,哪里有活干,就在哪儿住上一阵子。有时候是帮人看家护院,有时候护送路人走夜路,有时候也去人丁不旺的人家替他们扛白事的棺材。
数日辗转,竟然又回了锦城,说是重归故土,并没有太多时间让我去追忆,毕竟我每到一个地方,都是为着活儿的。
这次是有人请我来,说是附近闹蛇,踪迹难寻。白日人气旺,左右无事,只叫我每夜守着门,别叫蛇滑进院门。
去了以后,得知主人家还有别的侍卫,不知为何非得请上我。
这样的院子不会让我这种身份的人入门,每每黄昏,我便靠在他家门前,数三更的梆子,等鸡鸣,再抬头看日头一点一点地冒上来。
夏夜闷热又难熬,我也不是什么文人骚客,可以就着月色写出二十八个字来。
你要问我是怎么度过这些夜晚的?
主人家有一对门,门户要小些,灯笼也不那么大。
我去的时候总是夜里,主人家、对门家,都紧闭着门。从第一日,我就能听见对门家传来女孩子的读书声。
女子的声音像雪梨,又甜又脆,我许久没吃过果子,听着她的声音竟想起爹爹后山的野果来。
她念的不是女德、女诫,是一些我念过的书。有时候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有时候是“勉力讽诵,昼夜勿置”,浅显又明朗。
她并不念太久,打了一更就没了动静,是以我觉得夜的上半截儿很快,下半截儿很长。
侍卫等主人家歇了,便在门口赌钱,我不想花钱,从不参与。我做的最多的就是仰着头看天,这一片星,与我小时候在爹爹家院子里看到的,是同一片星。
因为牵挂门里的姑娘,我来得愈发地早。本来约好了黄昏值岗,到最后,我到了下午就往主人家去,坐在长巷的阴影里,背靠着主人家的门,眼望着对面。
主人家门前,有棵半死不活的树,就几片叶子,还颤颤巍巍地要落。侍卫说这棵树年头很久了,主人家不会因它难看就砍了他。
那天下午,我听着对门的声响,里面是姑娘与其他小姑娘在嬉闹,间或腰鼓声扣扣。
我听得意动,无意识地曲起指头,踩着节拍敲树干。敲下去我便察觉,这树早枯死了,树皮又脆又薄,里面是空心的。
我在主干上摸到,隐蔽的树洞,巴巴儿往里看,你猜那里面有什么。
一双细长的青眼睛,也在看着我。
我一拳捣在树干,树抖两抖,一条碗口大的黑蛇,自树洞游出。
时值下午,街上的人不算少,即便这里是住宅门口,也有路过的行人。见了蛇,都是害怕的,叫的叫,跑的跑。
我拎起它,用尽了力气抖它。它缠上我的手臂,很快就不再动了。
我这个人,生来有一些运气,如同小时候捡了本秘籍一样,这一次又叫我捡了一条大蛇。
主人家付了我银子,比起先许诺的还要多,跟我说大蛇已除,过了今晚我便不用再来。
这是件高兴的事儿,但想到明日开始便不能听对门的姑娘念书,我又觉得这事儿也没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