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传声筒（1 / 2）
屋里有些暗，正中摆放的是一面两米多高的镜子，嵌在圆木框里，没有花纹，朴素到有些简陋。镜子前两步开外放着的是一张软榻，上面铺着绣金丝墨色绸缎薄被。
殷诺环顾四周，手腕上却突然一疼，是冥夜抓着他手腕的右手猛地收紧了。殷诺下意识地朝他望去，只觉得他的眼神突然炙热得有些吓人，又似乎是带着一股恨意在看自己。
他有些抗拒地抽回了手。冥夜却又换上一副温柔的神情，十分熟稔地坐到那软榻上朝他招手道：“我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这镜子能看到人间万象，算是我无尽的回忆里少有的乐趣之一。”
殷诺还记得他刚才的神情，站在原地不肯动弹。内心吐槽代王一定学过一门民间技艺——变脸。
他便哄他：“过来，你不是还念着你那个人间的表哥吗？不想知道你死了以后他过得如何？”
殷诺确实放心不下白冽，叫他说动了，便硬着头皮走过去，在软榻的另一边坐下。
镜子里原本映出的是他们坐在榻上的模样，须臾间，镜框的边缘涌现出了一团团黑色的雾气，将镜中的景象包围起来，黑雾渐渐拥有了实质，在镜面上下翻涌，此时若是伸手，便能穿过这片黑雾将手伸到镜子中去。
与此同时镜子四周也暗了下来。
黑暗裹住了殷诺的身体。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诡异阴森得紧，突然手心传来异样，有人悄悄地在挠他的手心。逗小猫小狗一般，一下又一下，轻飘飘地，像是挠到他心里去，让他浑身发痒。
镜面上的黑雾最终聚成了一张呆板的人面，伸长脖子而神色木然，这情景实在是太像鬼片里的场景了，殷诺本想仰头怪叫一声：“鬼啊！！！”突然惊觉自己如今的身份，于是自觉地低头闭上嘴。
又耐不住手上痒痒，反手“啪”地一下打下去，精确地用手压住了那作怪的手掌。
这只手既宽大，又冰冷。
殷诺耳边传来冥夜温柔的轻笑声。
仿佛察觉有异，包裹着他们的黑暗与那黑雾人面都如同受了惊吓一般一瞬间迅速褪去，房间里又恢复原来的模样。
只是那镜中所现，已变成人间鲜活的场景，汽车的鸣笛声，嘈杂的人声传入耳内，而殷诺的手还压在冥夜的手上不觉，入神地看着镜中那个熟悉的世界。
冥夜便趁势轻轻握住他的手，同他一同观看那个生死交替，四季轮回的地方。
冥夜的王曾经向往人间，向往那个有着花香鸟鸣、喜怒哀乐的地方。
他常透过这面镜子去看人世百态，看卑微如蝼蚁的物种在为柴米油盐奔波劳累，为家庭与责任辛勤工作，为恋人或朋友流下眼泪，他便觉得这是多么惊奇有趣。
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拿着公文包或精神或疲累地依靠在公交站台的广告屏上，他便无来由地嫉妒他们。
人类爱聚在公园里，年迈的老人坐在树下的石凳下象棋，有男人抱着几岁大的小孩到草地上晒太阳，男人的幸福对于冥界的王来说，就像是尖锐的匕首。他甚至羡慕那些在冬天的早上推着小车走街串巷叫卖的小贩，一声吆喝从嘴里喊出，化成空气中的白雾，就是生活最鲜活的气息，是自己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
有人时时抱怨，有人互相憎恨，有人虚度时光，他们不明白，哪怕是悲伤和烦恼，对他来说也是奢求。这些人总有一天会成为地府的过客，但还未明白自己所拥有的有多么珍贵，他们便能饮下孟婆汤，忘记前尘过往，再次坠入那个繁华的世界，重新走一段未知的旅程。
他曾经那么恨，那么嫉妒，却在此时此刻，握着这只小手的时候，忘记所有，消去无谓的恨意。
那些渴求与愤懑，第一次在这面镜子前平息下来。
而殷诺对这一切却毫无察觉，因为他来这里，是为了见另外一个人。
他很快看见了白冽。
一个疲惫不堪的，消瘦的白冽。
他坐在公交站前的长凳上，或许在等车，或许在发呆，神色平静，同其他等车的人没有不同。他瘦了很多，但是，并没有如殷诺说预料的那样奔溃、疯狂。
那件衣服是殷诺熟悉的，白冽的个子很高，在人群里很打眼，穿着白衬衫的样子，还是那般温文尔雅，那般好看。
殷诺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神情，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点悲伤的蛛丝马迹。他原先是紧张害怕的，因为不愿见到白冽的痛苦，现在却只剩下不解与茫然。
殷诺死后不过两个星期，白冽，好像已经平静了下来。
公交车很久都没有来，于是他转身，离开人群，开始往回走。走了一段路，突然有同年级的学生隔着马路在对面朝他招手，白冽同他打招呼，声音平静无常。
过了一会儿，殷诺看见他走到附近一个路口招手拦了辆出租车，然后坐车去了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小区。
殷诺认识这个地方，有同学在这里租房住，白冽为什么到这里来？
殷诺疑惑地看着他熟稔地爬上二楼，站在一个房间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半响，有一个男生穿着睡衣揉着眼睛过来开门，他见白冽空着手回来，忍不住埋怨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以为你会给我带早餐呢。”
白冽无奈地应道：“我们出去吃吧。”
那个男生气呼呼道：“你干嘛不早说？”
语气里不自觉地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白冽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竟是十分的亲昵。
那男生还是不满：“你干什么整天关着我？虽然我不爱出去玩，被你这么整天关着，我也受不了啊。”
“关着你你才不会到处乱跑，你听话点。别叫我整天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我会像你那个表弟那么倒霉吗？你别老是保护过度。。。”
白冽便皱起眉冷下脸道：“别乱说话。”
男生吐了吐舌头，却是不以为然。
殷诺惊讶于他们这么轻易地谈论自己的死亡，像是一件已经过去很多年的事情，但是，明明两个星期前他才刚刚走过黄泉路，为什么相处了那么久的人，能这么快从伤痛中剥离出来，淡忘他的存在？
他一贯是个粗神经的人，不愿细想，便恍恍惚惚地说要回去了。
那天殷诺没有到事务所找小白玩，他早早地回去，早早地睡下，整个人都在发着懵。俞欢想问他看见了什么，见他不太对劲，便不敢问。分明是两人一起回来，冥王却是一脸轻松惬意，夜里顺顺便忍不住问：
“王，之前殷判官分明对百晓镜感兴趣，您却未开口带他入幻境，为何今日。。。？”
冥王好心情道：“宝物若是不能灭敌，不过是废物罢了。”
顺顺低头想了一会，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那日之后，殷诺并无异常，照例是和小白胡闹疯玩，安子丘常来串门，却都呆不满一天便走。后来他便抗议，抗议当然无效，因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作为米虫是没有话语权的。他虽奉命当任御前侍卫，但也不过是得个名分留在天帝身边，实际上并不做事。
他便一脸得意地向殷诺抱怨：
“没办法，老子魅力太大，那小贱人就是片刻也离不开我。”说完又愁眉苦脸道：“怎么办？他攻势凶猛火力十足，老子快顶不住啦。”
殷诺很单纯：“什么意思？”
“这都不懂？！那小白脸老对老子动手动脚，摸屁股摸胸的，老子一身邪火没地方发，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殷诺很单蠢：“你又不是女人，有什么意思啊。”
“操！我哪知道？！人家是神仙，神仙的脑子和我们的脑子不太一样吧。。。你说为什么我做鬼了以后还会想干那事？”
俞欢听墙角听了好久，此时终于站出来科普：“你们听说过色鬼吗？。。。很显然，并不是肉体死亡后人的欲望与贪念就会停止。”
“那你说老子还射，得出来吗？”
俞欢连忙捂住殷诺的耳朵，小声解释道：“理论上来说，您现在就相当于灵魂寄居的载体，这个载体虽然承载各种五感**，但不会运转产生新的物质。也就是说您并不会排泄任何物质。”
“说人话。”
“有快感，但射，不出。”
“懂了，”安子丘深沉道，“老子不孕不育了。”
殷诺没能听到这个不恰当的总结，正使劲掰俞欢的手：“又在说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严格算起来，你只活了两年，性经验为零，小孩都不算，只能说是个BB仔。”
安子丘颇瞧不起某小屁孩，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卿卿昨天喂我吃了一颗药丸，结果我今天感觉状态好得不得了，简直是神清气爽，健步如飞啊。。。。”
殷诺问：“卿卿是谁？”
安子丘摆摆手，随意道：“就周温卿啊。。。。”
“周温卿是谁？”
“天帝啊，你见过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