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尘缘尽,尘缘来(1 / 2)
不庭山万年孤寂,料峭冰寒自山顶蔓延到山脚,时人多崇仙慕道,一传十,十传百,便都认为这里是仙家落脚的地方,朝朝觐暮祈福,灵验的年头越发久了,慕名的王孙商旅便总是络绎不绝。
不庭仙山的名头,渐渐便传远了。
凡人不过数十年生死,他们望不见鸿蒙初开,漫天祥瑞,便也不会懂得,这片被奉为圣土的不庭,也不过是曾经妖族治下的桃源。
时移世易,雄踞一方的妖族早已湮灭,生机勃勃的不庭,也不再是旧日光景。同万万年前的妖族、鸿蒙未判的魔物一样,人族后来居上,鼎盛的恍如曾经高悬天空的十个太阳。
万物消长,合该如此,从无例外。
姬容苦笑,她实在不算聪明,即便这个道理,也是来这里多年才隐约明白,天资领悟实在当不得妖族圣女的名头,索性现下连这个空无头衔也没了,当真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不庭山上无四季,崖顶积雪终年不化,冰凌四布,望之满目荒芜,比之黄沙遍地的黄泉,不遑多让。
姬容曾去过黄泉,大抵日久天长,这份记忆早已淡如云烟,唯孟婆那碗汤能让她偶尔记上一记,只是效用委实不大——世人道一匙汤罢忘前尘,前尘犹在,那汤于她不过是一碗滋味尚可的醒神汤罢了。
山中风大,崖顶尤甚。凌厉的风像无形的手,将崖顶青松上的雪拂到地面,露出遒劲的枝干。
细细算来,这棵松,也长了好些年头。姬容落脚到这里时,它不过一株渴水的小苗,现如今,她越发怠惰疲懒,而它也长成了所有话本子里仙人倚靠的神树模样。但她不是仙人,它亦不是神树。
同往常一样,姬容来到树下,石桌上棋局厮杀过半,胜负未明。拂过棋盘,许久她才从棋罐中执起黑子,徐徐落下。
棱角分明的棋子,像高耸的山峰,立在盘上,同圆润的白子错落,恍如大地上散落的山川,相得益彰。无人对弈,她自弈数年,聊以自娱,子岁说,棋这样下总觉得寂寥。
古松成了精,子岁便是那松的凡间名讳。
小精怪得姬容一缕法力傍身,在雷劫里侥幸存活。草木精怪向来知恩图报,化形后便作侍女长随她左右,也替她承些凡人香火。
年份轻微,耐不得寂寞是常事。子岁不知,寂寥与否,她早已不再计较。
不庭山无日月,便是漫天星辰,抬眼也不曾见过。
日晷无用,记录岁月流逝的,只有一尊刻漏,沙子缓慢漏下,一来一回,便是人世间十个年头。一局棋,总要下满两三个来回她才肯罢手。时光难捱,比起长醉不醒,大梦三生,下一局浮世棋于她才是忘记过去的良药。
有雪落下,落在指尖,长久不化。
带着希冀的女声在山间荡开,“愿佑吾与太微,一生一世,平安康乐。”
姬容执棋的手顿了顿,分神想着,这世道果真不同了,有了人心事的神仙,也有渡人渡己的**。这片天地换了模样,枉她苦海里蹉跎半生。
讲究起来,她与那些来山里讨个愿望的人无甚差别,他人于轮回里遍尝八苦,她在时间的罅隙中残喘度日。
雪扑簌簌地落,打着旋,未久已在棋盘薄薄地覆了一层。
时人下棋讲究洁净明晰,她从不计较这些,左右不过消遣物事,便是以石代棋在空地上盘上两盘也使得。若放在从前,她这般行事粗陋,怕要被挑剔的师尊念叨好些日子。
子岁在她身边困惑:“姑姑,这…神仙也可来寻求庇佑吗?”
姬容偏头,隔着满山云雾和迷迷蒙蒙的天光,一眼便看到了来山前拜谒的男女。人群拥挤,香客匆忙,二人一身华光,等闲不可视。
“自是可以。”
“凡人多求神仙保佑,那这神仙又求谁保佑?”子岁不解。
“不过寻个念想罢了。”姬容正了脸,不再细看。
子岁顿首,这天生天长的灵物得天地宠爱,尚未经历许多便被允修成人身,话里透着显山露水的稚嫩:“怕是应个景儿呢,做神仙的逍遥自在,哪有那许多烦恼。”
姬容敛了袖,抚着棋盘,不再作答。棋势正胶着,黑子纵横,白子夹堵,请君入瓮,滴水不漏。
白子已略见颓态。
那女声又渐渐传来:“明心可表,非独太微及吾所见共知,皇天后土,皆可明鉴。”
多年未曾听闻“后土”这个称谓,哪料想,乍然一听,竟是经年隔世。
子岁探出半截枝干,枝叶在寒风中抖动:“姑姑,我远远瞧着那仙子,觉得模样甚是清爽。”
不庭远花色,不似鲜活人间,百色妍艳。成精许久,子岁不曾瞧过许多颜色,夸人都仿佛染着不庭百岁清霜。
“自是美的。”姬容落子轻巧,“百花之冠,合该是天姿国色。”
子岁已然探出了半边身子,树冠远远离开崖壁,再无动静,不仔细瞧,只当这树生来便一副崎岖模样。
姬容原以为,小精灵化形许久才得见一回当世的神仙,自然要稀奇许久,不想没过多久子岁的声音就已穿过风雪:“原来这便是人常叨念的天姿国色啊!可我瞧着久了,却觉得比姑姑您要差上许多。”
“觉得这仙子顶顶好看的,必是没有见过姑姑这般人物。子岁私心里认为,这个世上再也寻不出比姑姑还要清爽的人。”
姬容失笑,这小精灵对她的崇拜怕是上了头:“世上窈窕者众,且时人各有喜恶,艳压群芳者着实寥寥,我比他们委实逊色。待你再大些,出了不庭,便会明白地广天高,人外有人。”
“姑姑莫欺子岁。子岁活了万余年,承了不少凡家香火,好歹见过些许美人,姑姑所说艳压群芳者,子岁长这般大,便只觉得唯姑姑当得起。便是出了不庭,怕也没有第二个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