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艳(1 / 1)
似乎还是和初见时那样,大军浩浩荡荡地奔赴徐州。郭嘉出了个阴招:“孟德可还记得陈珪,陈登。此二人为内应,离间部署。如今危急,以此陈珪二人邀买人心。”曹操笑:“背弃旧主,恐难善用。”郭嘉答:“用之即弃,无委大用。”我说:“吕布的手下都跟了那么多年了,真要离间起来,也难啊!”荀彧也是个保守的人:“陈珪二人,早已被陈宫提防。”郭嘉说:“陈宫难离间,吕布却好挑拨。吕布有勇无谋,待下属也是薄情寡义,却重儿女情长。所以要从府中入手,再外加内应挑拨,让他疏远陈宫。”荀彧说:“吕布待妻一心一意,单是这一点便不好挑拨。”郭嘉说:“此言差矣。吕布之妻,王允养女,名曰貂蝉。王允曾以此女离间吕布董卓二人。”
我许久未曾听见这个名字,突然提起,不由得一震。郭嘉看向我:“见过?”曹操也转过头来看我。我不得不一五一十地坦白:“见过几面。”郭嘉说:“这样更好办。把你见她的情形都说一遍,越全越好。”我回忆叙述着,竟然有一种历历在目的感觉。郭嘉听完:“此女工于心计……”荀彧接道:“却不易打动。”我问:“怎么说?”荀彧答:“如果有人无欲无求,自然不好打动。”郭嘉眼睛眯起来:“不。她在求生。她口头上已经准备好了死亡,却没有勇气赴死。她出生微贱,并无自由可言,所以她求生,是为了求得自由。”我说:“那你是许给她自由?”郭嘉说:“我写一封信,你带给她。”我说:“万一遭天谴呢!”郭嘉说:“不会。”我说:“我们玄门的事你懂什么?”郭嘉说:“甘罗懂。”我无言以对,只好乖乖领了命去跑这一趟腿。
她坐在桌边,体态纤细柔美。几年过去,她似乎一点都没有老去。她微微回首,竟然认出了我:“小姐为何在此?”我说:“受人之托,给夫人送信。”她摇摇头:“我已有丈夫儿女,绝不会背叛家人。”我有些为难:“但是请夫人一定要看一看。”她很温柔地摇摇头:“看了,我也许就会改变主意了。”这个女人有一种魔力,不容我去辩驳那些孩子根本不是你的。我只能随和,只能听从。
但我也不愿意回去,不愿意轻易放弃。我站在那里,盯着她。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坐吧。”她蛾眉微蹙,我想她可能过得还是不如意的。她说:“给我讲讲你身边的人吧。”她的声音不是少女的清脆,而是水流的柔美。我给她讲我哥,讲奉孝,讲文若,讲我的师门,讲我的爹娘,还有那个一双笑眼的家伙。我足足讲了两个时辰,吕布都没有回来。她听得很陶醉,轻轻地感叹一句:“真好。”我问:“你可以收下这封信了吗?”她犹豫了很长时间,然后接过来,看了一眼。她突然笑得很甜蜜,那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神情,温柔的,美丽明亮的,却又有些遗憾的少女的笑容。
她说:“好。”
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荀攸又出计决水围城,吕布陈宫皆被俘。主公似乎颇为舍不得陈宫,过去劝了又劝,甚至把他老母幼子都说了一遭但陈宫决意赴死。我一直没明白为什么他这样的顽固。他这几年老了很多,以至于我对他当年在鄄城时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了。
吕布处决时,貂蝉盛装随行。曹操看见她的面容,眼前一亮。我和荀彧对视一眼,我是有些心慌的,荀彧冲我打了个手势:静观其变。吕布对主公说:“曹公,你的步兵闻名天下。若你统步兵,我统骑兵,统一天下岂不是指日可待了吗?”曹操看了看他,在看了看旁边的貂蝉,似乎有些动心。恰好刘备也在一侧:“明公可看见吕布是如何侍奉丁原董卓二人的?”吕布怒:“无耻之徒!最不可信!”貂蝉虚扶着他,微微抬头看他,摇了摇头。她看着吕布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孩子,叫人窒息的宠溺。我有些害怕,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诡奇的华美繁盛,像是粹了毒的匕首,插在发髻上的孔雀翎。我看着曹操,想叫他不要再看貂蝉。
但他还是看着她。
郭嘉突然到了,他在曹操身边坐下:“来迟了。何不速斩?”曹操侧过头:“吕将军还有几句话要说。”吕布大声道:“无话可说!”曹操说:“那便斩吧……夫人可有所求?”貂蝉粲然一笑:“与君同死。”她扶着被捆住的吕布,走上行刑台。她的笑容太艳丽,步态太从容,似乎是在迈向一场美满虚幻的婚礼。
这年过年,荀攸没有来,许诸也没来,于是又回到当初的格局。也许是察觉到我们对他的排挤。我一直缠着郭嘉问他给貂蝉写了什么,郭嘉说:“这是秘密。”曹操让人把曹冲抱过来,他两岁了,却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只是那双眼睛果真如郭嘉所言,长开了便变成和我哥一样的茶色。他还不会说话,走路也摇摇晃晃的,非要扶着桌子慢行。他一进来就直奔我,摊开小手。我知道他什么意思,这小妖怪又来要我的书。我没什么别的爱好,唯一的坚持下来的兴趣是藏书,上到殷商龟甲,下到当代名篇,我无一不藏,我哥每月给我的零花钱再加上各家嫂子给的金银首饰,我尽数抵了书。曹冲喜欢我……的书,这家伙一天最多借了十来本,第二天一早必然准时来还,他母亲陪着他,帮他拿着书来还我,再借新的书去,如此循环。我故作凶神恶煞:“去!你今儿早上的还没还我呢!再说我现在也没书。”他摇摇头,点了点脚,指了指我胸口。我嗤笑一声,从胸口衣服里掏出张布帛递给他:“这你也知道?”这布帛上写的是奇门遁甲的口诀,我总习惯带在身上,不是用来看的,权当护身符。曹冲拿了布帛,立马走人投向他老爹的怀抱。我龇牙咧嘴:“狼崽子。”曹操见我吃了亏,反倒笑起来。荀彧和郭嘉都围过去看那布帛,我就坐在旁边吃菜听那三人评头论足那上面的阵法。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差不多也讨论完了,众人正要散去,曹冲突然说了一句:“此乃治国之策。”我吓了一跳:“什么情况?”曹操却笑得坦然,好像曹冲以前就会说话一样:“这明明是阵法,你为何说是治国之策?”曹冲答:“权变通达,用人用物,以仁为正,以智出奇,天下之术,尽在此间。”众人沉默。郭嘉笑一声:“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曹操“噫”了一声,大笑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