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青行灯9(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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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晨光含露,紫气东来。
第一缕晨曦准确无误地落在床头的日晷轮上,感受到日精之力,日晷轮开始无声震荡。
蓝曦臣闭着双眸盘腿坐起,在床上打(赖)坐(床)一刻钟,又花了一刻钟功夫,着衣,束发,洗漱,涤尘,束抹额。
临出门前,他在门生送来的玉盘上取了熏香的法衣,轻轻嗅了嗅,失笑。
这不是姑苏蓝氏常用的瑞龙脑。
龙脑香似梅花清雅,杉木高洁,似有若无,闻之馥郁,此香却清淡如春生草叶,微冷,微潮,微苦。
“这香?”
门生恭谨答道:“是聂小公子拿来的,说是给少宗主熏衣。”
是了,有这个心思,又有这个本事,让素来规矩行事的蓝氏门生更换熏衣香的,除了那个满嘴胡言、贪好风雅的小骗子,还有谁呢?
门生自然是揣度了他的心思,才会用上这个香。蓝曦臣也没有责怪的意思,披好外袍,淡淡笑道:“叫什么?”
门生当然也不会以为他是在问自己名字,忙答道:“小公子说,这香是他寻了苦竹叶、龙井枝、桑木沉香配的,很是难得,只随意取了个名字,就叫竹枝词。”
“竹枝词?”这竹叶、龙井香气没闻出来,桑木香气却十分明净,倒不如,叫采桑子。蓝曦臣心中微哂,记下一笔,打算今日去探病时跟制香者说说这事。
潜心修炼一个时辰,专心致志。只是好几次周天结束,睁眼之际,蓝曦臣都以为自己看到了小尾巴在一旁偷偷打瞌睡,见他睁眼,吓得一个哆嗦又坐正,重新开始行一个周天。
等他伤好了,一定要好好揪一下他这爱走神的坏毛病。蓝曦臣心中暗暗记下。
协同叔父处理宗族事务,姑苏蓝氏跟眉山虞氏在夷陵的旁系就哪家去处理乱葬岗问题掰扯不清,喊着让主宗给他们主持公道;姑苏蓝氏在云梦的笔墨书铺生意开展得不太顺利,江氏近期生意激增抢占市场,管事们问是否要由宗门与云梦江氏交涉;岐山温氏那边又开始提出诸多荒诞要求:要蓝氏在岐山地界的所有生意交三成税,说蓝氏有个门生窥探温氏功法让蓝氏交出音修功法否则诛杀此人,最荒唐的是有个温氏女子说有了蓝启仁的孩子,今年已经三岁,温氏来信让蓝启仁把未来宗主接回云深不知处,好生教养。
蓝启仁最是厌恶这种充满了争端、私心与铜臭味的事务,但蓝曦臣年纪尚轻,有些事处置不来,他便统统接下。
于是蓝曦臣便见着叔父对第一条回了个“无咎,不如归去”(不想管事儿就滚出夷陵);对第二条回复了“三思不及,莫若稚子乞怜”(好好反省你哪里不如人家,不要见天儿跟小孩儿似的找家长告状);对第三条只回复了“谬愚我,尽诛之”(再开老子玩笑,杀你全家),力透纸背,充满威慑。
嗯,叔父不愧是叔父。
有叔父在,蓝曦臣不用绞尽脑汁劝服旁系与虞氏同担职责,也不必飞书与江枫眠联络商议利益互换,更不用打些官腔、力求圆滑地处理掉温氏的无理取闹。于是他很快就处理完其他杂务,恰好有空去藏书阁,花一个时辰,整理出一些与书画入道相关的典籍。
酉时三刻用完膳后,蓝曦臣带着整理好的典籍,走入药堂。
“怀桑?”药堂里只有打坐的医修。
“少宗主,晨间江家两位公子来过以后,聂小公子便偷偷溜了。”
“为何不告知于我?”
“......少宗主?”药堂常有人来往,聂怀桑也只是外伤,最重也就是折根骨头,本就只需再静养一日就已无碍,他偷偷溜走,要么去学堂,要么回住处,别说是一个普通门生,就算是蓝忘机偷溜了,也不必告知少宗主啊。
蓝曦臣也觉察自身问话之无理取闹,略略生了些心慌,他想唤出朔月,又忆起家规,将朔月按下,向着门生借宿的庭院行去。
“没见到他?”
“应,应该是去藏书阁玩了吧?”江澄尽力为逃学忙事业的小伙伴描补。
蓝曦臣沉下如画眉眼,朔月之辉也威严得令心虚的江澄不敢直视:“带伤去藏,他可不是如此用功之人。”他眉宇间多了一抹愠色,笃定道:“他这是又出去了。”
江澄不敢言语,只一个劲摇头。
蓝曦臣却肯定了,“回来以后让他去药堂待着,他伤还没好。我夜猎归来,去药堂找他。”言罢转身便走,从那如波浪翻滚的外袍袍角来看,气得不轻。
江澄默默给小伙伴点了根蜡。
2
蓝曦臣走向冷泉,经过待客的雅室,却闻一阵纷扰。
“我看就是你们蓝家的人!穿一身白色衣裳,你们蓝家也穿白色,不是你家是谁家的!”
听听这个无理取闹的鸭公嗓,蓝曦臣立时分辨出来,这是温家的那位二公子温晁。他眉头微蹙,很厌烦这样扰乱他日程的突发事件,停了步子,立在不远处,静观其变。
雅室东倒西歪坐了十余个形容狼狈、着红黑相间温氏校服的温家人。
接待他们的蓝家门生倒也口齿伶俐,不卑不亢道:“温公子,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我们蓝家是着白衣没错,但我们蓝家也都戴一条抹额呀。您说的那小贼,可有戴着抹额?”
温晁答不上来了,看了自己手下两眼。蓝曦臣方才注意到一旁还站着一位红衣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容貌俏丽,抱臂倚在凳上,姿态放松,脊背却挺直。
这少女甜甜微笑,笑容讨喜,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一回事:“天色已晚,有没有戴抹额,我们也看不大清了。就算没有,那她也完全可以解下抹额,隐瞒身份嘛。”
接话的蓝氏门生“呵”笑了一下:“这位姑娘说得真有道理,只是这小贼记得要解下蓝氏家规严禁在他人面前解下的抹额,却不愿意花点时间换掉她一身醒目白衣,也不知是什么癖好,真是让我等蓝氏门生摸不着头脑。”
他话里话外都是嘲讽,温晁却不管这些,蛮声道:“既然纨纨说的有道理,那你们还不把这小贼交出来!”他的下属门生们则大多听明白了,抿了嘴,不敢声援。
那位说话拐弯抹角的蓝氏门生险些被他这听不懂人话的憨货气坏,深吸口气,继续不卑不亢温声道:“温公子若是没听明白我的话,我就说明白点。”
“你不必再说了!让你们把人交出来!若是交不出来,就让我们自己搜!”温晁懒得听他外交辞令。温晁话一出,他手下的门生就算再觉得自家老大是个憨批,也纷纷站起来拿出武器。蓝家这边在场的六七位门生也用剑的拔剑,拿琴的化弦。
蓝曦臣心知自己不能坐视,几步走进剑拔弩张的雅室,颔首致意:“温二公子。”
温晁不由下意识起身回了一礼:“泽芜君。”
“温二公子是想要挑起两家争端吗?”蓝曦臣问得漠然。
温晁被他气势一压,有些慌乱,“怎,怎么会。我们只是找个人。”
“那温公子,是觉得姑苏蓝氏软弱可欺?”
温晁求助地看向雷纨纨方向。雷纨纨几步走到温晁身前,将他护在身后,直面蓝曦臣威势,浑然不惧,柔声道:“蓝少宗,久仰了。”她眼波如水,含笑带媚,却不显轻浮,显然是个很擅长利用自身魅力的女子。
“客套话,不说了。你是,雷,纨纨?”蓝曦臣轻轻一笑,他心忧着聂怀桑,便不如以往那般如沐春风,也没心思跟雷纨纨虚与委蛇打机锋,一针便要见血:“天台山雷氏何时成了岐山温氏附庸?”
雷纨纨也轻轻一笑,笑声柔媚,眼神却透着如海深沉:“当附庸挺好的,要什么,有什么。不如蓝少宗主一起啊。”
蓝曦臣眼神便压向温晁,眼神微微眯起,声音轻轻的:“哦,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温二公子的意思?”
温晁向后缩了缩,噤若寒蝉。
雷纨纨假意甜笑一声,打破凝滞的氛围:“蓝少宗主说什么呢,这不过是小女子的切身体会罢了。哪有什么,意思不意思。我们温公子在你的属地遇袭,东西被抢,我们想为自己讨回公道,就那么难吗?”
蓝曦臣看了她一会,这女子也是好样的,微微抬了脖子,一双眼又媚又野,亮得逼人。蓝曦臣淡淡对温晁道:“不知温公子是真傻,还是装傻。在下失礼,便直说了。”
他走到另一边主位,施施然落座。侧身平视温晁,声音温和,声调却平板得冷酷:“温二公子沿渭水逐妖而来,一路死伤无数,沿路各家必有微词,此其一也;温二公子于姑苏夜猎,不通禀,不告知,毁伤财物,违背仙门百家所诺,犯了忌讳,此其二也;温二公子犯了忌讳,不知己错,闯入云深不知处,栽赃蓝氏,无礼冒犯,出口便是要搜查蓝氏百年仙境。”
他叹了口气,声如谦谦君子,目似万丈寒冰:“温二公子,若是你父亲来,提这个要求,我蓝氏上下,愿以身殉之,就是我蓝氏上下今日尽皆身死此处,也不会任之辱及门楣。”他伸出宽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勿谓蓝涣言之不预。天色不早,若是温二公子要为所谓小贼,辱我蓝氏清誉,那我蓝氏今日不存,倒也无妨。请。”
在场的蓝家门生剑皆出鞘,雪刃寒凉。
温晁哪能想到蓝曦臣这么疯!不过就是搜个贼人,就要“以身殉之”,还扯上了他爹,他素来行事无忌,恣意妄为,哪里会管人家怎么想,是不是觉得受辱,是不是犯了忌讳——但他们这一群弱兵残将,若是此时惹怒蓝氏,真被这一门上下往死里砍,就是他爹后头灭了人家满门报复回来了,又有什么用!
更何况,人家也给他留了面子,说的是他“蓝氏不存”,却没有威胁他,说什么让他把命留在这里。
算了算了,为了个蜘蛛丝,没必要,真没必要。
雷纨纨不死心还待开口,却见蓝曦臣目光如电:“怎么,温二公子愿意放我蓝氏一条生路,雷小姐却非要温二公子造这场杀孽?”
雷纨纨一口气梗在胸口,含嗔带怨地昵他一眼,幽怨地跟着温晁离去。
剑皆归鞘,蓝曦臣问那接待的门生:“怀恩,你可问过,那小贼是何模样?”
蓝怀恩行了一礼,禀报道:“温公子说,是个姑娘,穿白色衣袍,听说是东瀛的款式。脸圆圆的,眼睛极大,还是红色的。”他看看一旁,温晁等人没忘了把证物拿走:“哦,对了泽芜君,他们还割下来个衣角,我已辨认过了,不是蓝氏的衣料。”
蓝曦臣稍稍松了口气,“他们是何时,在何处遇见此人?”
“就一刻之前,在十里外的山道上。”
“是否还有其他交待?”
“说是,朝山道另一边跑了。所以我才觉得荒唐,朝另一边跑了,来我们这搜什么?不是故意找事吗!”
蓝曦臣点点头:“你应对得不错。我今日理书阁,理出一本琵琶谱,明日记得找我要。”
蓝怀恩忙谢礼。
解决了小插曲,也不过花了一刻钟,蓝曦臣继续泡他的冷泉,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没法心如止水,冷泉灵气始终在外循环,不入周天。
就特别冷。越练越冷。
大概是被温晁和雷纨纨两个奇葩气着了?
他停下运功,飞身到一旁巨石上着衣,嗅到衣上草木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