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明问道,垂拱而治(1 / 2)
◇华元逐桓族
鲁成公十五年(公元前576年)八月,宋国安葬完宋共公後,发生内乱,荡泽杀死宋文公之子、宋共公之弟公子肥,以此来削弱宋国公室的影响力。右师华元对于荡泽破坏君臣之礼的行为,深恶痛绝。然而当时宋国诸卿大夫势力结构是以左师鱼石为首的宋桓公後代,即桓族,实际上把控着。荡泽当时是司马,也是桓族一员。当时刚刚继位的宋平公成年幼,宋国由右师、左师、司马、司徒、司城、大司寇、少司寇、太宰、少宰,总理朝政大事。华元与□□喜是宋戴公後代,为戴族;司城公孙师是宋庄公後代,为庄族;其余鱼石、荡泽、大司寇向为人、少司寇鳞朱、太宰向带、少宰鱼府都是桓族。在没有实力对抗桓族的情势下,华元决定逃亡到晋国,请晋国出面为宋国公室主持公道。
华元出逃後,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五人聚在一起商议。
鱼府说道:“右师得到晋国力量回国的话,必定会讨伐荡泽,甚至牵连到整个桓族。这样恐怕宋国以後就没有桓族了。我们得想法子阻拦啊!”
鱼石则说道:“就算华元能回来,就算国君答应他征讨荡泽。他华元我还不了解吗?他必定害怕我们桓族的强大而不敢跟我们彻底对着干。况且华元功劳大,他要是真的因为我们而不回国,国人一定会因此怨恨我们,那样我反倒担心起桓族的将来。再说,就算他回来讨伐桓族,还有向戌在,他和华元是知交,桓族不会彻底灭亡。眼下倒不如不要他离开,他有什么要求,听他说说看。”于是鱼石亲自带人前往制止华元出逃。
一直追到南燕国,在黄河边上,鱼石追上了华元,两人协议起条件。
华元说道:“我担当右师,职掌君臣之礼,如今发生荡泽忤逆,杀死公子肥这样的乱事,如果我不能惩治这犯上作乱的逆臣,那我还有什么脸继续留在宋国。”
鱼石道:“你想怎么样?我与向为人、鳞朱他们已经商量好了,由我出面来请你回国,对于你要讨伐荡泽,我们五人能做到的最大限度让步就是袖手旁观了。”
华元拍手道:“已经足够了,我马上写下密信,让人送给华喜和公孙师,让他们攻杀荡泽。你们说好的,到时候会袖手,希望你们不要食言。”
鱼石回答:“一定。子山杀死公子肥,这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思,本就与我们无关。现在他也是时候为自己的忤逆付出代价了。”
九月,华喜、公孙师接到华元的密令後率领国人攻打荡泽。
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跑到睢阳城外的睢水边上假意避祸,实则是对荡泽见死不救,以此来择除他们与荡泽的关系。等荡泽被杀後,华元派人前往睢水边,请他们五人回睢阳处理政务。但他们以荡泽之乱,他们难辞其咎,需要在郊野里受惩悔过,因而拒绝回去。
十月初,华元亲自前往请他们回国都。
华元赶到,说道:“诸位大人,先君薨逝,继而发生荡泽之乱,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们怎么可以跑到这里来享清闲,而把国政大事抛诸脑後呢?”
鱼石回答道:“右师请回吧!我等心意已决,荡泽之乱,罪在桓族,我等实在是无脸面见国君。”
华元哀叹道:“哎,荡泽之事,我知道与你们无关。还是希望你们能够早日想通,国事积压终不是个事啊!”说完,华元就要回去。
鱼府这时候赶来,见华元的人匆匆赶着马车离去,便问:“右师可是来过?”
“他来请我们回去,我们没理他。”向带笑着说道。
鳞朱也道:“当年成汤拜伊尹,文王聘子牙谁不是三拜九请,一次比一次来的排场大。他想就这么随随便便就请我们回去?真是可笑。”
鱼府这时急道:“哎呀!坏事了。今天我们不回去,恐怕就真的回不去了啊!”
鱼石惊道:“怎么?”
鱼府跑向小丘,说道:“我看华元的车跑的那么快,驾车的人和我对视神色慌乱,一定有事。你们也快来看。快!”
鱼石等四人急忙也登上土丘。果然华元的车跑得飞快。
“快追!”鱼石命道。
见鱼石等人追来,华元的车跑得更快了。等华元进入睢阳,他早已经派人从城外决开睢水堤坝引水灌护城河,然後关闭城门,自己亲自登上城墙指挥作战。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没办法回去了,只好逃出宋国,去到楚国。
随後华元拜向戌为左师,老佐为司马,乐裔为司寇,废除少司寇、太宰、少宰重整了政局,宋国回归六卿制度。
第四章:贤明问道,垂拱而治
晋厉公八年(公元前573年)二月初一,孙周于绛城宫大殿的阼阶上正式即位,栾书亲启天子朔政,孙周北面而受之。宫城内百官聚集,卫兵肃穆,殿堂庄严,旗帜飘扬。
孙周乃宣告:“寡人即日起登临君位,传我政命,今日大赦天下,凡原先所犯轻罪罪犯、疑犯,一律赦免;凡祖辈有功于朝廷的,朝廷要为其安排职位,使其能继续为我朝效力;朝中今後设立检司,凡贪污者,经查实一律严惩,对廉洁者将予以褒奖;国库贮藏的粮食,近年来都有盈余,从今日起减少地方赋税,具体数量交官员统计裁定;凡发生灾荒的地方,将赦免其三年贡赋,朝廷设立官员,应对灾荒和负责赈济灾民;凡地方官员有义务抚恤当地鳏寡孤独、老弱病残者,若地方匪盗猖獗,将责其当地官吏,以罪论处;朝廷与地方今後要慎用民力,减轻徭役,各家征用兵员,不得耽误农事,往後打仗尽量避开农时。此即为寡人施政纲领,今後卿等务必用心辅佐寡人。”这些大多是休养生息的惠民政策,民强则国富,就是这么个道理。石阶下的官员们高呼:“国君万岁。臣等必竭尽全力,辅佐国君。”
随後孙周与栾书、荀偃、韩厥、荀罃、士匄、士鲂、祁奚、羊舌职、羊舌赤、羊舌肸、魏绛、魏相、魏颉、张老、籍偃、贾辛、程郑等朝中要员一同进入了大殿。
在大殿里,将任命官员。孙周诏命魏相、士鲂、魏颉为卿,说道:
“经过车辕之役三郤被杀,随之而来的是胥童之乱,朝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光是国卿,如今就有三个空缺。
先前,邲之战,魏锜辅佐智庄子,俘虏了楚国公子谷臣,获连尹襄老尸首,以之作为交换条件才使得荀罃归国。鄢陵之战,魏锜射中了楚王的眼睛,大挫楚军士气,战斗最终得胜。应当褒奖魏锜的功劳,而魏锜战死,今寡人授其子魏相为下军将。
士鲂是随武子幺子,范文子的同母弟。昔日随会法令严明,使国政安定,即便到了今天我们也还在用他当年修订的法令。范文子勤劳奔走于诸侯之间,如今多国依附于晋,有赖他的功劳。今寡人授随会之子、士燮之弟士鲂为新军将。
从前景公攻灭赤狄潞国一役,秦国想趁我国在东方与潞国作战之际,首尾不能相顾,出兵攻夺我国西境。幸得魏颗领兵在辅氏击退了秦军,还俘虏了秦国大将杜回,这份功勋被铭刻在景公钟上。寡人今授魏颗之子魏颉为新军佐。
凡此三人皆以表彰其父功劳,望汝三人亦当不辱先人功名。”
三人齐声道谢。
这么一来,八卿就位,栾书为中军将、中行偃为中军佐、韩厥为上军将、智罃为上军佐、吕相为下军将、士匄为下军佐、士鲂为新军将、令狐颉为新军佐。
七十多岁的士渥浊是士匄的伯父,年高德劭,在朝中颇具威望,因其年老平常已不出现在朝会上,也只有发生像孙周继位这样的大事,他才特意来到朝堂。孙周也注意到这么一位眼生的长者,问随侍的寺人:“那位长者为何人?多大年纪了?寡人先前从未见过他。他看上去很精神。”
寺人回答道:“君上,那是士渥浊,他是士燮从兄,士匄的伯父,如今已年过七十了。”
孙周赞叹道:“士氏真是人才辈出啊!他就是栾书为寡人拟定的太傅人选吗?真是实至名归啊!”
其余官员的任命由内侍宣读于大殿上,先是太傅、司空:“擢命士渥浊为太傅,使修随武子之法;右行辛为司空,使修士蒍之法。”
士渥浊下跪拜谢道:“谢君上不弃,老臣必不负君望。”
贾辛也跪谢道:“谢君上。”
“王父快快请起。贾大夫也请起。”孙周道。随後贾辛起身,士鲂、士匄一同将士渥浊搀扶起来。
其余的百官任命按商定好的一一任命,细到卞纠为晋侯御戎,荀宾为晋侯车右。同时孙周还改革军制,设立军尉掌管各军的人员安排,用军尉佐来辅助军尉开展工作。老大夫祁奚、羊舌职分别担任中军军尉、尉佐;魏绛为中军司马,掌管军法;张老为中军候奄,负责勘察地形和谍报工作;铎遏寇为上军尉;籍偃为上军司马;新设赞仆,管理马政,以程郑担任。
内侍继续宣读诏命:“……封栾弗忌之子栾豹为州邑大夫……封胥克之子胥午为桐邑大夫……”
先前栾弗忌坐伯宗之难,被三郤杀害,留下幼子栾豹,孙周继位时栾豹并未成年。三郤灭亡之後,伯宗和栾弗忌都已平反昭雪。栾书不会不想着为自己的这个侄子筹谋,正月二十六在武宫议定新政、任命百官的时候,栾书为栾豹索要州邑大夫的肥缺。这也是将州绰那样的原本属于郤氏的勇士划到自家阵营的手段。孙周方才继位,顺道卖栾书这个人情,答应将州邑给了栾豹。
而桐邑,又称桐乡,是胥氏封地左邑东北处的一个小乡邑,能把他封给“罪臣”胥午,已经是对胥氏法外开恩了。
说到州邑,他临少水建城,是温的别邑,邑中繁华,周边沃野千里,是少水之滨三大最繁华的县邑之一。哪三大?分别是温邑、州邑、怀邑。少水之滨的土地,晋人称之为南阳之地,是晋国打通与周、郑、宋、卫的咽喉要道,且商贾往来便利,自古富庶,自从晋国赶走了那里的狄人後,其繁荣景象更加不可限量。郤氏灭亡後,栾氏、范氏、中行氏、韩氏、智氏哪一家不是对那些个县邑垂涎三尺。
等新朝廷百官任命宣读完毕。栾书向孙周请求道:“禀国君,朝中公族大夫空缺已久,因为前朝疏忽,不加委命,臣也是才想起来。公族大夫职司公卿子弟,关乎国家未来,不可不重视啊。”这是栾书筹谋好的,故意打孙周个措手不及。只要晋侯一时之间想不到合适的人选,他就能够推介人才担当其职位。而这私心就在于公族大夫的选命,通常只有姬姓公族才有资格。这不是为栾氏量身定做的吗?栾书想借此机会将更多的栾氏子弟安插在要职上。
孙周自然明白栾书心中所想,不过孙周反应机敏,反而打了栾书个措手不及。孙周说道:“栾伯言之有理。公室历来衰微,应当以公族大夫充实公室的担当。寡人认为荀家朴实宽仁,荀会聪明好学,栾黡勇敢果断,韩无忌沉着冷静,此四人是公族大夫最合适的人选。从古至今,膏粱子弟生性骄横,难以矫正,所以让朴实宽仁的人去教育他们,会让其虑事周全;让聪明好学的人去辅导他们,会让其明白事理;让勇敢果断的人去告诫他们,会让其明白其过失;让沉着冷静的人去修正他们,会让其稳重专一。栾伯认为寡人如此安排可算妥当?”荀家、荀会分别是中行氏与智氏,韩无忌是韩厥长子,这样一来,打压了栾书的同时又拉拢了二荀与韩氏,着法实在高明。
栾书吃惊到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惊醒後连忙回道:“如此甚好,臣无异议。”
孙周的人事任命,有其权力制衡的高明之处。虽然这是和各大家族协商定下的安排。从中还是不难看出孙周有自己的主张。比如吕相、士鲂、魏颉为卿的任命,便是孙周想借机培植听命于自己的新家族势力。魏氏原本依附于荀氏,却一下子出现吕相和令狐颉两个卿,魏绛作为中军司马,也地位出众;祁奚、羊舌职作为公族近支,也得孙周任命了,被安置在中军;对范氏而言,作为范氏旁支的彘恭子士鲂登上卿位,壮大了他们家族的势力;而中行氏和智氏,有荀偃、荀罃、程郑,荀宾、荀家、荀会、籍偃等,众多的人官居要职,整个家族依然是晋国最大的家族;韩氏和赵氏呢?韩厥无心朝政争斗,他长子韩无忌仍然是成为了公族大夫,赵武虽然当时没有收获到什么,但不久後,吕相去世,他很快被孙周挖掘,顶替上吕氏,为赵氏获得一卿之席;就连栾书也对孙周的安排感到满意,毕竟栾黡成了公族大夫,卞纠是晋侯的御戎,栾豹成了州邑大夫,栾氏也收获颇丰。各大家族收获利益,自然拥戴孙周。
这么多空缺的职位、闲置的土地供卿大夫瓜分,全得益于郤氏的败亡,这使得孙周一上台,手里面就有好的牌可以打,可以对各卿大夫家族尽情笼络,真正做到了兼顾各家的利益。毁一郤氏而宜众家,晋国朝堂上下呈现出难得的融洽局面,这给孙周的即位,带来不少的好处。
栾书所求的不管是州邑那样的重镇,还是郤氏的遗留下来的家将,都轻易地从新国君手里头求到。一切进行的太过顺利,反而让栾书有种不好的预感。孙周看上去不是这么听话的小孩,从清原第一眼见到他,他就知道孙周不简单,应该还有事情发生。果然令栾书、荀偃预料不到的事情来了。
孙周在接受完百官朝贺後,开始翻起旧账,说道:“先君州蒲,论辈分是寡人叔父。若不是他死于非命,寡人不至于从周国回国主政。程滑以下犯上,弑君叛逆,罪不可赦。他人现在何处,快将他绑来见我。”
栾书、荀偃吓得慌忙出列。栾书先说:“君上为何说程滑弑君,可有实据?先前臣为了诛杀胥童,恐先君包庇胥童,无奈之下才将先君强留在翼城宫里。程滑他不过负责看管。先君是自缢死的,没有被杀之说。”
荀偃不善说谎,跪下附道:“程滑是臣从弟。先君自缢身亡,他有看管不力之罪。可罪不至死啊!臣求君上念我荀氏一门世代忠心,对他从轻发落!”
这时程滑已从殿外被绑缚带到殿内,见到晋侯,他显得神情有些慌乱,连忙跪下。
孙周高坐大殿上,威严道:“程滑你知罪吗?”
程滑求饶:“程滑知罪。求君上开恩。”
孙周这时转过来问栾书、荀偃,道:“你们还要为程滑开脱吗?先君是遭毒杀,还是自缢,尸体就埋在翼城之外。若要详查,不是不能查实。惊扰先君阴灵的罪责,你们谁承担?”
栾书摇摇头,荀偃也不敢多说话了。程滑无助地看着荀偃和栾书。
以孙周的聪明,自然知道程滑的幕后主使是栾书、荀偃二人。他刚刚继位为君,立足未稳,不想与栾书、荀偃硬碰硬。又或许他认为栾、荀二人有才能,留着有用,所以不想惩办他们,但程滑就不同了。
孙周接着厉色道:“先君德行有亏,因而晋国内乱不止。纵然如此,君臣的朝纲还在那,程滑弑君,是大逆不道。若是不加以严惩,恐今後以臣弑君的事情还将层出,没办法制止。寡人是来主政,还是来让你们消遣?”
韩厥、士匄等众臣回应道:“臣等不敢!”
孙周继续说道:“尔等别忘了在清原答应过寡人什么?程滑以臣弑君,罪大恶极,寡人绝不饶恕。将程滑腰斩于市,以儆效尤。”
程滑吓得号啕大哭:“求君上开恩,饶恕下臣。求君上开恩啊!”
栾书、荀偃也不好受,生怕程滑为求脱罪当着众臣的面将他俩抖了出来。好在晋侯宣判完,程滑马上被带了出去。
杀了程滑,既狠狠打了栾书、荀偃一巴掌,又警告了朝中看栾书脸色的卿大夫。整场新君继位的戏码,孙周可以说出演得精彩绝伦。韩厥、荀罃、士匄、士鲂等人作为旁观者,目睹完栾书和新君明争暗斗的交锋後,无不惊奇。孙周深谙人心,懂得权谋之道,着实令他们敬畏。
等到这一日朝政结束,在晋国政坛摸爬滚打近四十年的栾书倍感憔悴。这次棋逢对手,给他带来的恐惧感,不亚于胥童当堂劫持他那次。程滑出事後,他一直紧绷着神经,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栾书以荀偃为知己,结束後二人一同离开宫城。
栾书向荀偃说道:“我栾书年少仕官,在经历宣孟、郤成子、你祖父桓子、随武子、郤献子执政之後,能够坐上正卿的位子,全赖上天眷顾;再观成公、景公、厉公,唯独到这新的国君,孙周,孺子啊,看来我要栽在这孺子手里头了。”说完怅然离去。
留下荀偃独自回望一眼宫城,不禁怅然若失,他想到孙周关于新政实施的承诺,安慰栾书道:“栾伯不必如此忧虑,不是有一年之约嘛!到时候国库揭不开钱粮,国君一样是要用到我们的。”
栾书听罢,停住脚步,头没回,回了荀偃一句:“你真的以为孙周的新政实施不通吗?”
荀偃错愕地看着栾书渐渐远去的身影,不再说话。
当年春夏,大大小小的诸侯国陆陆续续来到晋国朝觐晋侯。同时,孙周推行的新政起效,整个国家呈现出与州蒲在位时截然不同的繁荣景象,孙周由此成为民心所向。曾经秉持国政的栾书感到越发孤立了。
五月中旬,栾书在朝堂上向晋侯提出告老请求,言道:
“臣年老,恳请君上准臣辞官回家养老。”
晋侯、韩厥、荀罃等莫不愕然。
晋侯问道:“寡人没记错的话,栾书你今年还不足六十吧?为何说年老?”
栾书回道:“是。臣明年才到六十。可惜臣这身体实在不争气,自去年年底以来,偶尔来急病。臣年龄虽未及老迈,然而疾病日笃,实在是恐误了国事,故而请求君上容臣告老归闲,而将国事另择贤臣托付。”
孙周心想去年胥童作乱,你那病不是装的么?
等朝议结束,孙周召栾书在回廊问话。
“栾书你执意如此?”孙周言道,“是害怕寡人吗?”
栾书回答道:“臣惶恐。臣自知是戴罪之身,蒙国君不深究臣的罪过,还能留下来任用,心中已然感激不尽。国君要明白,栾氏始终忠于国,忠于君上。假若君上要治臣的罪,臣无怨言,只求君上不要因我迁怒于栾氏。”
孙周明白,说道:“是你多心了,我答应你。如今你提早卸下重任,对你而言不失为件好事。你不要认为寡人一直苛待你,寡人已杀程滑,不会再因弑君一事降罪于你。你辞官之後,凡事自由,寡人不加垂问。栾氏的功劳,寡人不会忘记。你的长子栾黡将接替你,出任卿位。”
栾书心中激动,老泪纵横,忙谢道:“多谢国君!”
接着孙周叹惋道:“寡人不要臣民畏惧我。栾书,其实寡人心里是感激你的。若不是有你在,寡人还是只是个受困于洛邑的公孙,谈什么回国立志,理想抱负。我从小学习君子仁义,可即便如此,也仅仅是把自身做好而已。我在周国时一心系挂晋国,当然希望故国能好。若不是你将我推上君位,寡人又怎么能够如愿治理国家,一展抱负呢?”
一日後,栾书驱车回到曲沃,栾针带领家臣于曲沃城西门外迎侯。
看到栾书从车上走下,栾针难掩心中喜悦之情,上前同父亲说道:“父亲回家身边可也不多带些随从。路上要是遇上什么事,如何是好?”
栾书道:“能遇什么事?胡言乱语。”
栾针陪笑道:“父亲教训的是。栾鲂弥月宴,家中正忙于准备,具体如何安排,还请父亲回家吩咐。”
栾书听了,道:“走吧。”
栾针然後扶栾书坐回到车舆里,自己替下原来的车夫,来亲自为父亲驱车,扬起马鞭往宫城赶,随从人员跟随後面。
几日後,栾氏为栾针之子栾鲂作满月庆宴。清早备下少牢告祭栾氏祖宗,下午受到邀请参加喜宴的亲朋纷纷来到曲沃宫。荀偃、韩厥、荀罃、士匄、士鲂、魏绛、魏颉、赵武、张老、羊舌赤、祁午、籍偃、程郑、贾辛等都在其中。栾书将要退任,让这次晚宴同时成为栾书与同僚的告别宴。栾书携二子,栾黡和栾针,盛情款待到访宾客。
当日,喜宴上栾书多喝了酒,早早被下人扶到房间里休息照料。
夜深人寂,栾黡、栾针兄弟二人在苑内散步。
栾针说道:“哥,你还记得阿盈出生那会,消息传到宋国,当时是什么情形吗?”
栾黡笑道:“当然记得,你、我、父亲、范伯、老范叔,还有国君厉公和很多将士都在,我那时欢呼雀跃还在人前失仪了呢。”
栾针惆怅道:“是啊,人真正喜悦是可以忘却一切烦恼忧愁的。今天是栾鲂的弥月宴,也是父亲与朝中卿士的告别宴。父亲将不再与荀伯、韩伯、智伯共同出入在朝堂,对他来说,恐怕一时难以适应。今天父亲虽然表面看似喜悦,但还是能看出来父亲他有心事。哥,你觉得呢?”
栾黡应道:“嗯,父亲历来辛苦,心里总是念着朝堂里的事。我想他才刚刚辞官,可能是心里空虚,要花些日子适应。如今父亲已有两个幼小孙儿陪伴膝下,正是老来享福、儿孙尽孝之时。近日你也没什么军务,暂且留在家中,多花些时间来孝敬孝敬他老人家吧。”
栾针道:“哥你说的是,我定会好好照顾父亲。往後,父亲要是在家乏闷了,我陪他上稷山打猎,去涑川抓鱼!”
栾黡笑着责道:“你别光顾拣你喜欢的事做,你那些爱好父亲可不见得喜欢。”
栾针笑道:“是。”
当时栾书就在一隅,听到了儿子们的话,不禁伤感落泪。栾书然後现身,干咳一声,道:“为父睡不着,我们父子三人说说话。黑肩往後国政之事你就领衔参与了,要做好表率,凡事处处谨慎自己的言行。子车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争强好胜,这毛病早晚害了你。你俩身上的缺点一定要记得改,否则恐怕会给我栾氏带来灾难,你们明白吗?”
二子回答:“孩儿,记住父亲教诲。”
又过了几日,栾书要儿子栾针陪伴,西行去稷山打猎。栾氏室老为他们准备狩猎用的弓箭等用具,之後栾书与其室老在狩猎过程中消失不见。栾针、栾黡苦寻数日,终不见两人踪影。
最後,栾黡只好回绛城向晋侯周子禀报:自己父亲栾书出门远游,跟家人不告而别,栾氏多次找寻,无果。
栾书辞官失踪後,晋国正卿之位悬置了一阵,後来到那年六月底吕相英年早逝,孙周这时候对八卿做了改组:提拔上军将韩厥为正卿;中行偃作为栾书弑君的从犯,则维持亚卿地位不变;其余智罃升为上军将;士匄升上军佐;将栾书之子栾黡直接安排为下军将;令狐颉为下军佐;士鲂仍为新军将;赵武受到晋侯赏识,出任新军佐。赵氏在原屏之难後终于涅槃重生,重新正式回归卿位。荀偃与韩厥不和,栾书执政时,两人嫌隙多次得他调解,现在韩厥排到荀偃前头,无异于荀偃被降级。栾书走後,荀偃的日子也过得艰难,好就好在韩厥真君子,不会对荀偃挟私报复。
秋,七月,杞桓公要去朝觐晋国嗣君,过境鲁国,顺道先朝拜了鲁国。
当杞桓公由他随从的寺人搀扶着步入鲁国朝堂时。鲁国公卿大夫十分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