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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

疑惑着少女不让祂到村镇的理由。夜的村镇黑如少女撩起的长发，抬起头，星星都被遮掩了。这里和祂的那鸿之森有很多不同，祂很少下山，只有一次来过这个镇子，还是十年前，那时镇子里的某一位年长先知去世，镇里放烟火。那烟花直穿长空，绽放成一朵绚烂之花，祂一时好奇就去了。

那一日，长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熙熙攘攘的。祂虽是村镇的守护神，做的事只有降雨而已，剩下的繁华都是他们自己建造的。祂从未见过人间的热闹，有些好奇，连卖的糖人都对祂有着无比的吸引力。

‘你想吃吗？’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祂回过头，是一个小女孩，六七岁的光景，扎着两个麻花辫，年龄虽小，表情却如大人般镇定。

听到女孩话语，宿河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弯腰站在这个糖人摊很久了，直起身体，就要离开。

‘祭堂那里，立了新的神像，你去看看吧。’小女孩说完，转身跑开了。

那天祂真的去了祭堂，眼见着自己神像被镀了一层金壳，上万人跪在地上喊着祂的名字，那场面的确震撼。但落在祂心底，却是无声的。

祂是需要感动还是感激？无解。实际上，两者在祂心里从未有过。但祂还是稍稍有些满意。祭堂被人挤得满满，祂是唯一站着的，这时手里一暖，也不知被谁塞进了一只糖人，祂四下看去，只看到一个小女孩努力往外钻的背影。这时祂才注意到，小女孩穿的是白色孝服。

十年过去，很多事都忘了，因为对于祂来说，一天和十年没有区别，唯独那一日，那只糖人祂记得。

村镇位于那鸿之森的下方，房子与房子之间挨得极近，中间隔着窄小的巷子，一缕一缕的，如同柳枝缠绵于各家各户。兜兜转转了半天，宿河也没找到什么药，甚至路上连个人都没遇到，忽闻不远处有吵闹声，加紧几步走了过去。

原来，各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在了祂的祭堂周围，这间祭堂供奉的正是宿河，里面立着一座森林之神的神像，高有八丈，全身都是纯金镀的，可见村人对祂的信仰之深。

而宿河，也是依靠着吸收这些村人的信仰才能增强力量，最近由于祂疏于降雨，农田干涸，村人对祂怨声载道，祂统统都置之不理。相对的，村人对祂的信仰也逐渐流失，祂的力量也随之减弱。

此时的村人们，无论男女老幼，皆手持火把，好几个精壮男子身上系着粗绳，把神像捆个结实，一起喊着号子往外抬。祂站在最后面，被那些火光晃得眼睛都睁不开。

等神像被搬出祭堂，众人齐喊：‘去潘神！立羽神！’

轰隆一声，潘神像被推到，砸出一个大坑，头从脖子处断裂开来，四肢也由于这次撞击分崩离析。

宿河在后面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祂从未想到过，有一天，这些蝼蚁竟敢如此对待祂这样一个曾给予他们雨水与丰收的神祗。

随后另一尊更高大的神像被推了上来，那神像分明是亚伯的！

羽神？亚伯？

潘神这才反应过来。这时，潘神像的一粒碎指滚到一个小男孩脚边，小孩子吐了一口吐沫，一脚踢开，毫不留情，那颗断指又掉到了宿河的指端前，祂低头看着，那个沾了吐沫的指头，虽是指头，也不过是镀金的石头而已，但是看在宿河眼里却是另一番意味。

如同一根刺，从皮肤钻入，直扎心神。祂虽未痛不欲生，却气愤难当。

当初这些人把祂捧得多高，现在就摔得多狠。

已经不降雨的神，没了力量的神，是一文不值的。

那些人正兴高采烈的把亚伯的神像推举而上，那个场面让被抛弃的宿河想起了这些人曾经成片成片跪倒在自己神像面前，双手高举，呼喊着：‘潘神！请赐予我们雨水！保佑我们丰收！’那些声音还在振聋，景象却已经物是人非。

祂伸出手，围祂旁边的人并没有认出祂，以为祂是想要抢先和羽神祈福，连忙往后挤了挤祂的高大身躯。祂微微一用力，亚伯的神像突然碎裂成灰。

转身就走，根本不想逗留。

现在的祂，恼归恼，并未忘记明莱的药。、

这时，两个人的对话引起了宿河的注意，这两人穿着打扮像是流氓，衣襟敞开着，露出大片的胸毛，相貌粗鄙野蛮。

一人道：‘哈哈！早该这样了，如果不是那妖女阻拦咱们早就——！’

另一人看起来稍微有些头脑：‘你说，咱们给祂送去一个被玩过的女人，会不会惹恼祂？’

‘怕什么！祂连降雨的力量都没了！’

‘那妖女估计已经被折磨死了——’

有什么在潘神的脑中生生劈开了，连着血肉般，这一次祂真的疼了。

刚刚还平静的天空，突然电闪雷鸣，暴雨降至，如同长了千百只手一样的拍打着门窗。牧霖正围靠在明莱床边，把她护在自己的肚子中央，它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刹那间，门被什么撞击开了。

潘神手里拎着什么圆滚滚的东西走了进来，浑身湿透的，走一步淋着一地水，牧霖站起身，细看那水渍，却不是透明的，而是鲜红的——

宿河轻轻坐在明莱床边，看着她的睡脸，一言不发。祂带进来的寒意，吵醒了少女，睁开眼看见一身肃穆的潘神，吃了一惊：‘你回来了？’

潘神并未搭茬，祂拿出一个碗，里面装着棕色的汁液，递到她面前：‘药。’

少女接过药碗，眼睛盯着眼前的神好一会，不顾一切的一饮而尽，碗里的药被喝得一丁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