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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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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信国公府而言,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当季景西和袁铮忙着打扫战场争时, 信国公府云霄院里,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正被人不停地端出门外, 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一个个仿佛哑了一般, 连脚步都尽量放轻, 生怕弄出什么动静,干扰到屋里那位医者。

通明灯火中, 清冷俊逸的白衣青年擦拭干净满手的血,将布巾丢进清水里,疲惫地闭了闭眼, 走出内室。

厅中众人齐刷刷抬眼看过来, 杨霖首先迎了上去, “喻之, 阿冉他……”

尚是不惑之年的百官之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 声音里竟隐着颤抖,才吐出儿子的名, 嗓子就忽然哽得不行。

他说不下去了。

他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伯父。”温子青低声开口, “喻之已尽力。”

话音刚落,身后已经绷到极致的杨绪冉生母孙氏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昏了过去。一旁的主母王氏则一个收不住力, 直接将手中的丝帕一撕两半,眼眶蓦地一润。

杨霖如遭雷劈, 踉跄两步便要倒地, 一直陪伴左右的二子杨绪丰眼疾手快地扶了自家老父亲一把, 而温子青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歧义甚大,连忙解释,“人还活着。”

“什、什么?”被扶坐下的杨霖恍惚地看他。

“人还活着。”温子青重复了一遍,给了对方缓和的时间,复又道,“那一箭正中心口,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他伤势太重,离断气只一步之遥,喻之有愧,已尽力,却实不敢保证能彻底救下,剩下的……尽人事吧。”

尽人事……然后听天命?杨霖刚放下一半的心再次悬起来,“连你也无法么?”

温子青摇头,“便是孟国手在此也一样。撑过今夜,有三成活下的可能,若能撑过三日,便是七分。”

他甚至连八分把握都不敢有。

杨霖视线虚焦地落在颤抖的手上,好一会才自我安慰道,“有希望就好……有希望就好。”

“还请保重身体。”温子青道。

“无事,无妨。”杨霖虚弱地摆手,“伯父……习惯了。这些年一直有所准备,如今不过是从重安换成阿冉,伯父撑得住……”

温子青微微抿了抿唇,难得有些无措。

杨霖试探道,“不知命灯可有用?伯父身子骨硬朗的很,放多少血也是挺得住的,只要……”

温子青心中震动,可到底叹了一声,婉拒道,“命灯逆天改命需至少千个日夜不间断供养,怕是来不及。”

杨霖彻底沉默,许久才拍了拍他的手臂,“辛苦了,去吧,尘儿与阿离还在等你。”

温子青坚持为杨霖把了脉,又瞧过王氏与杨绪冉的生母,安置好三个长者才转身往外走,边走边低声交代着贴身小厮北辰。后者追随他多年,医学造诣极好,很快便得了交代,麻利地将后续工作接过手来。

整个云霄院的气氛凝滞得令人窒息,连温子青自诩不为外事所动的性子都有些受影响,在庭院里站了片刻才抬步往偏厢的暖阁走,刚一进门便对上了三双灼灼眼眸。

正是杨绪尘、杨缱、杨绾三兄妹。

傍晚时杨绾突然落水,人救起来不多时便开始发热,眼下仍是高热状态,小脸泛着病态的通红。她本是被瞒着消息的,可考虑再三,杨霖还是着人告知了她。

他们三人,一个重病在身受不得心神刺激,一个时刻经受着失痛症反噬的折磨,还有一个烧得神志不清,都没被准予待在正屋里。然而暖阁与正屋之间只隔一道墙,先前杨霖与温子青之间的对话早就被听得干净,因而当温子青抬眼看过来时,杨绾首先忍不住崩溃般哭出一声,但很快又强行止住,仿佛这样就表示事情还没坏到头似的。

三人之中看起来最冷静的是杨绪尘,还记得招呼温子青落座,甚至亲手给他斟了杯茶,然而手指隐隐的颤抖还是没能瞒过年轻国师的眼睛。后者顿了顿,突兀地开口,“我会尽最大努力保住他的命。”

杨绪尘哑声道,“……多谢。”

他双手交叠于身前,十指交错紧扣,指节微微泛着白,像是在强行让颤抖的手稳下来,“本该是趁其不备、重重还击的最好时机,同时还要打点后续、稳定人心,恕我眼下实在无法冷静……不知喻之可否将三弟的情况如实告知?我好做个准备。”

温子青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先从袖中摸出一个朴素的白瓷瓶,倒出三粒药丸子递给三人,“一人一粒,清心散淤,强气宁神。”

杨绪尘与杨绾前后接过药丸,轮到杨缱时,温子青亲自喂到了她面前,“你别动了,省些力气。”

杨缱眼眶红得像浸了水,闻言,乖乖低头就着他的掌心将药吞下。

等三人都服了药,温少主才缓缓道来,“杨三公子身上大小共五十四道伤,最重的来自心口,距死穴不过寸余。箭伤心脉,加之失血过多,情势不容乐观。我已用金针封其脉,丹参暖其息,剩下的,便看造化。”

杨绪尘足足沉默了一盏茶,将怒意彻底压住后才又问,“可还有我等帮得上的?”

温子青点点头,“将府里最好的药材都找来吧,只要命吊得足够久,气不绝,金针的效用才能最大限度发挥。”

尘世子当即扯下腰间玉佩递给旁边的落秋,后者心下明了,二话不说出去安排。

温子青觉得自己应该多说一些,“今夜乃旧年最后一次观星之机,我于塔顶瞧见火光,觉出不对,便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她不太好。”他看向杨缱,“许是有恙,许是亲朋折损。是以走了一趟,可惜仍晚一步,只能先将杨三公子带回来。”

杨绪尘将双唇抿成了线,顾不得深思为什么温喻之卜卦是以自家妹妹为对象,全副心神都落在杨绪冉中箭上,“箭出谁手,喻之可看见了?”

温子青颔首。

“谁?”

“……”

尘世子意识到他的反常沉默,“有顾虑?”

温子青摇摇头,“箭出谢家彦之。”

话音落,杨缱蓦地抬起头。

————

天光熹微之时,信国公府迎来了位不速之客,是刚从昏迷中醒来便死活要登门寻人的苏家三小姐。送她来的是终于为清曲池血战扫干净尾巴的临安郡王季景西。

到了云霄院,苏夜连同信国公夫妇行礼都顾不得,拦都拦不住地直往内室冲,待见到床榻上不省人事的杨绪冉时,整个人几乎当场崩溃。

一直守在儿子身边的孙氏面对苏夜,心中复杂之情溢于言表,既不愿同眼前这个“罪魁祸首”说话,也不下逐客令,就这么冷眼看着她,像是要看清楚自己儿子的心上人究竟是何模样,是什么样的人,值得他连命都能不要。

苏夜就这么留了下来。

她不走,季景西也不催促,杨家也不赶人,甚至连苏家那边都毫无动静。

她寸步不离地接手了照顾杨绪冉的一切活计,片刻不曾合眼,从头至尾,除了后知后觉地向几个长辈行了礼之外,她连话都不再说。沉默、不哭不闹、粒米不进,任劳任怨,不眠不休,于无人知晓处悄无声息地重复着坍塌重塑再坍塌的煎熬。

期间王氏曾进来劝过,得到的答复只有苏夜无声而倔强的拒绝。王氏无法,又不能眼看她把自己熬死,只得搬了苏大夫人出来。苏夫人见女儿几乎熬得脱相,眼泪不停流,说了许多话都无用。

“母亲,别劝了。”时隔三日,苏夜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已然哑得破破烂烂,“总归我这辈子只认他一人,他醒了,我嫁,他走了,我就陪他。”

苏夫人泪如雨下,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夜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杨家人耳朵里,结果便是再无人试图劝她离开。彼时距离杨绪冉重伤已三日有余,他仍未醒来,也不知何时会醒,好在温子青已断言他过了最危险的阶段,这让杨家上下都得以有了喘息之机。

太子季珪因私放京郊大营入城而惊动圣上,受命率羽林军前来探查的禁军统领司啸回宫后便将当日所见如实回禀,皇帝震怒之余,毫不留情地骂其“狼子野心”,命其闭门思过,无事不得出府,东宫上下并罚两级,就连只是挂名太子太保的陈泽之父陈文都被牵连申斥,以“未尽教导、引正”之由罚俸三个月。

……天降一口大锅,气得还在楚王府议事的陈泽陈少主当着季珏的面大骂太子整整一个时辰。

京郊大营原统领罗振夺职入狱,营中所有将领因此连坐三等,案件越过大理寺而到刑部之手,宰相陆鸿作为刑部主官,亲自坐镇,三日不到,东宫便连折数名官员,京郊大营兵权就此旁落,暂归京畿营协理。

世上无不透风之墙,清曲池一夜动静那么大,不可能无人注意。随着五皇子季琤、杨霖杨相公、鸿胪寺少卿杨绪冉、大理寺寺正谢卓相继称病告假,金吾卫无端减员,已经有人对此起疑。可惜季景西当夜扫尾扫得太“干净”,一丝一毫明面上的把柄都未留下,因而尽管连皇帝都疑心不止,却苦于无证无据而不得不按下来。

这就成了一个不可言说的默契,众人心知肚明其中有猫腻,却只能眼看着清曲池血夜与风雨桥刺杀一样,成为迟早封卷落灰的悬案。

这一年的除夕,宫中照例在承德殿宴设群臣,然而因缺席之人甚多,皇帝心情不好,一顿饭吃得人心惶惶,好好一个宴会变得冷清又沉闷。事后众人回想起来,好似从头至尾也就两个人吃尽兴了,一个燕亲王季英,一个康王季琅。

杨家历来有除夕守岁之例,然则今年因少了杨绪冉,杨缱、杨绾又俱都病恹恹的,松涛苑里的气氛异常压抑。索性王氏与绪冉生母孙氏结伴去了小佛堂念经,留下几个主子在那边大眼瞪小眼。

杨绪南自打那日之后便一直处于愧疚中,没了闹腾的力气,整个人郁郁寡欢地窝在杨绪尘身边,耷拉着脑袋拨弄炭火。

五皇子的求助讯息到最后也没能递到他面前,事后他才知季珪与谢卓早就在京中布置下眼线,无论来了多少人,最后都死在了途中。他反倒是接了季景西的消息才得知自家三哥危在旦夕,于是果断带人赶赴清曲池,却也只赶上帮忙打扫战场,之后又跟着季景西跑前跑后收拾残局,回府时天都亮了。

杨绾落水的确惊动了阖府上下,也为杨绪冉出逃创造了绝佳机会,但她的父兄们皆是人精,没多久便发现了其中端倪。他们对于杨绪冉逃出府虽然惊讶却并不意外,也秉承着相信他而暂时按兵不动。也正是如此,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太子与谢卓在京中的布置,错过了时机,直到季景西接到密报,觉出不对,一切才终于摊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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