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卷(1 / 2)
所谓防风,便是将船体的重心下移,拆除一切可能被风暴带起,导致船体掀翻的东西。
福船上的船员们全都训练有素,很快的,一切收拾妥当,船员们纷纷涌入舱室,闭合舱门,李怛复又攀上驾驶舱,顺着驾驶舱爬上瞭望台。
瞭望台地处全船最高点,也是风暴中最摇晃的地方,瞭望台八方通透,旋风从四面吹来,李怛用力阖上窗子,却在转向北面船尾之时看见了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那是个纤细高挑的背影,身上披着一件看不清料子的纱衣,身形莫名熟悉。
她拖着一口箱子,顶着风雨,在颠簸的船体之上如履平地般的稳健在昏沉沉的天幕下,像是只海燕般的轻灵。
很快她在后舷站定,扑面而来翻滚的黑色巨浪,如同一只海底巨兽的触手卷向她,她面对这恐怖的图景却面不改色,而是拎起那口箱子,用力一抛,灰黑色的箱体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并不明显的抛物线,箱子上似乎裹了一层奇异的织物,但是在狂风骇浪之间,并不容许人能看得清楚,只不过一瞬,那箱子便随着船体的颠簸一下子被黑色巨浪所吞噬。
李怛心头一震,从南方窗口一跃而出,抛出一截麻绳缠绕上了连接着瞭望台和船尾缆绳顶端的滑轮。
为能从瞭望台迅速地抵达甲板各处,瞭望台八方各有一粗壮缆绳,扣上麻绳便可作为滑轨,李怛左腿后登,右腿收起,双手举过头顶抓住滑轮,只听得倏忽一声,他便朝着船尾甲板滑落下去。狂风掀起了他的笠子帽,没了帽檐的遮蔽,雨水立刻扑向他的面孔,夹杂着咸涩的海水沫子,如同无数细针扎入他的瞳孔。他一瞬间被迷了眼睛。
须臾之间,他便落在了后舷甲板之上,此刻船尾被一个巨浪抛起,整条福船船首下沉,船头的撞角几乎要没入海平面之下,甲板斜度迫近三分角,饶是李怛也握住了缆绳才勉强站稳。
可船尾还有什么女人的影子?
李怛扑向船尾栏杆,船尾的巨橹几乎完□□|露在海平面之上,露出上头攀附的藤壶和海草,下头巨浪如同上古凶兽的舌头,舔舐着木质的船体,似乎下一刻变回露出它凶残的獠牙。
又一头浪打过,船尾便又急速下沉,李怛被惯性带动高高扬起,若非他始终抓着缆绳,此刻恐怕就会被甩入海中!李怛如同一面旗帜般在空中翻飞了两下,他双腿迅速缠住缆绳,在脚腕上勾了一个圈,才稳当下来。缆绳发出令人心悸的震鸣。
在这般颠簸之下,就算最有经验的水手都无法在甲板上保持平衡,如何能有女子可以稳稳当当地行走在甲板之上,还搬运着一口沉重的皮箱?
李怛仰面朝天仿佛一只攀援的猿猴,他好不容易睁开眼,便看见天空中浓云之间,一片澄澈的蓝天。
那是风暴的风眼。
风眼经过,意味着风暴会有短暂的停歇。李怛趁此机会从缆绳上脱手,翻身抓住了一层女客船舱的屋檐——幸亏为了让那些女人们住得舒服,福船的下层船舱仿照南人宫殿的样式装了飞檐。他握住飞檐下的房梁,抬腿蹬开了舷窗,一条泥鳅似的滑了进去。
舱室里都是刚刚被一番翻滚惊得三魂丢了七魄的蒙古女人。
蒙古女孩们还在抱着柱子哭爹喊娘,也有的已经被这剧烈的颠簸刺激得吐了一地,舱室里弥漫着一股酸臭气。见有人破窗闯入,竟无一人有力气斥责问询。
李怛迅速环视四周,房间里却统共只有七个蒙古女人。
他心头一跳,立刻跑到内室,却见藤汝死死抓着床上的栏杆,床榻上的小几、被褥、茶碗落得满地都是,她蜷缩在栏杆旁一张秀美的脸白如宣纸,看见李怛,抬起了那双红彤彤的、带着泪痕的眼睛,声音凄楚:“提督大人!”
李怛只得安慰:“不怕,风暴马上就过去了。”
藤汝声音颤抖,仿若游丝:“提督大人为何如此狼狈?”
李怛也顾不得自己乱糟糟的官服和头发,抓住一旁的屏风一脚稳住身形问道:“公主,你的使女完泽呢?”
藤汝一愣:“她没回来?”
李怛蹙眉。
藤汝说:“风暴来临前她同拜合耳大副下货舱了……提督大人,她不会有事吧?”
李怛心想,方才在甲板上似乎也没见拜合耳。不过若完泽一直和拜合耳在一处,方才出现在后舷之人便不可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