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卷(2 / 2)
他复凝眉望向藤汝,藤汝发辫散乱,气息不稳,虽然坐在床榻之上,但并不比外间的那些蒙古侍女们好到哪里去。风力渐歇,船体恢复平衡,她终于长舒一口气,松开了死死抠住的栏杆,抬手去理自己的发辫。
“公主抓稳,才刚过风眼,一会儿——”话音未落,船体复又重重一震,外头传来蒙古女孩们的尖叫声,藤汝因松开了手,整个人便被甩了出去,李怛立刻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抓住床后的栏杆将她笼罩在自己的怀中。
藤汝似是惊慌到了极点,一把抓住了李怛的对襟衣领。他刚从风雨中进舱,衣服被雨水浇了个通透,藤汝一捏,纤维里的的水分便滴滴答答淌了下来,顺着藤汝的手心划过她一截皓腕流入袖中。
李怛一惊,匆匆道歉:“公主请恕下官失礼!”
然而舰船依然在风暴中上下翻腾,藤汝紧闭双眼,死死抓住李怛。李怛心中默念,如今他在藤汝手里,也和那些床头保持平衡的木头柱子没有什么两样了,他尽量把手撑开,在能护住藤汝的前提之下又不和她产生身体接触,直到这一波浪潮过去后他才松开栏杆退后两步,手腕一翻,带到了藤汝潮湿到淌水的发尾。
“下官唐突!”他连忙跪下来。
藤汝死死抓住床头的栏杆:“若非提督挺身相救,只怕此刻我便撞在床角上了!”言下之意便是并不怪罪。
李怛松了一口气:“直到听到号角之前,公主也莫要再松开栏杆了!”
藤汝红着眼睛看他:“好,听提督的。”
舱中皆是女客,李怛不便久留,趁着两波浪潮之间的间隙便要告辞。藤汝却唤住他:“提督,完泽没有回来,我很是担心,若她在货舱里也罢,可若是在甲板上,岂不危险?”
李怛说:“下官会去寻找,公主放心。且完泽若方才一直和拜合耳在一起,拜合耳是航海老手了,自会护得周全。”
藤汝道:“有劳提督。”
李怛急匆匆攀着扶手转出客舱,往甲板下的货舱滑去。
自甲板向下的舷梯十分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不过这狭窄倒也给了李怛两处支撑之所,因此下楼的时候反而比在甲板上要稳当许多。
不多时他便在货舱里看见了避风的拜合耳和完泽。完泽死死抓着一根立柱,和那些上层甲板上怕得腿软的蒙古女人们如出一辙,拜合耳站在她的旁边不住安慰,满头的大汗。货舱里不少的箱子都发生了移位,在地面上划出清晰的轨迹,李怛一脚揣在一个滑动的箱子上将它踢到角落里,神色不虞:“装货的时候没固定住么?”
拜合耳道:“等风停了我就叫船员重新整理。”
一旁的完泽突然又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她这一吐,抱着立柱的双手松开,差点整个人脸朝下掉进她刚刚吐出的秽物之中,幸得拜合耳将她抓住,又脱了自己身上的外袍掩盖住她吐出来的东西,完泽才不至于狼狈到底。
“这风暴来得真邪门!”拜合耳低声咒骂了一句。
李怛出海多年,遇到的风暴不甚凡几,这次风暴之迅猛,之凶残,可堪为最。有几次船体的颠簸,甚至让李怛生出他们即将葬身鱼腹的恐惧感。
更别提还带了一舱哭哭啼啼,从来没出过海的蒙古女人了。
他脑子里复又现出方才稳稳踩在倾斜甲板上的那个熟悉的背影,不由想到了海上的一个古老的传说。
海中蜃怪,状如巨蚌,可吐蜃气,化为幻境,诱惑船员投入海中。这两日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眼去看藤汝,故此被蜃怪迷惑,看见藤汝走在甲板上的背影了?
可蜃怪出没,多在天晴之时,未曾听闻会在暴风雨的时候现身。
然而这风暴来得快,去的也快,不多时,李怛听见甲板上传来掌帆水手的铜锣声,船体终于恢复了平稳,他立刻三两步攀着舷梯登上甲板,复蹿上瞭望台,吹响号角。
然后他便看见了刚才肆虐了整个舰队的风暴。它上大下小,状似水漏,顶接天幕,底合水面,所到之处,骇浪滔天,有老水手在甲板上望着远去的风形惊呼:“竟然是海龙卷!”
拜合耳啧啧称奇:“遇了这么多次风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海龙卷!”
李怛盯着那清晰的风形凝了一会儿,突然想到:“糟了,若是海龙卷,此刻舰队的航向大约要偏转十万八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