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2)
他说的每个字冯三恪都能听懂,合在一起,愣是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她有这么多娈宠,实非良人。”
“什么宠?”长在乡野的冯三恪压根没听说过这词。
百里缙伏在枕头上,作痛不欲生状:“每天给我换药的那两个小兄弟声声劝我,不要想不开,说什么——‘别总想着寻死,既然被救下了,就好好活着,能跟上我家锦爷是你的福分,你看府里这么多兄弟各有各的心酸,跟上锦爷,将来都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他音调高了些,学着少年清越嗓音。
这是两个药童在宋老伯身边耳濡目染学来的话了。虞锦惯爱从那落魄地儿捡人,什么乞丐堆里、灾民群里、甚至是街边插着草标卖身葬父的。刚被她捡回来的孩子大多衣衫褴褛遍体是伤,活得行尸走肉一般。宋老伯总要这样劝劝。
冯三恪刚入府的时候也听过一模一样的话,这话在他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劝慰;而心思缜密如百里缙这样的,总要把别人的话琢磨透。
百里缙被烟熏伤的嗓子还哑着,他几天来头回说这么多话,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声嘶力竭:“我知道这些天的药都是花了大价买来的,心里过意不去,说以后会慢慢还钱。给我换药的小兄弟却说不用,问我有没有亲戚投靠,要是没有,就签个卖身契,府里会帮我收殓爹娘尸骨。”
冯三恪想,这道理不也对么。
无亲无故的,救了他就已经算大恩,看伤喂药、吃喝穿住全是府里管着,要是连收殓尸骨都要帮忙,这救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他以为百里心气高,被宋伯这话伤着了自尊,解释了两句:“锦爷待我们真的挺好的,虽然签了卖身契,却从没把我们当下奴对待。你若没有亲戚能投靠,跟着爷也算是个好出路。”
“冯兄!”百里缙猛地翻身坐起,言语愤慨激昂:“我好心劝你,你不领情!反倒把我往火坑里推!哪有这样的道理!”
冯三恪被他骇了一跳:“怎、怎么了?”
不想看他这张奴颜,百里缙一骨碌翻身滚到里侧去了,力气使大了,他又疼得一阵哆嗦,声音沉痛:“你不用劝我,女老爷大恩无以为报,我给她做牛做马、拿这条命替她去死都行,唯独不能做兔儿爷!”
冯三恪目光震惊,半天,憋红了脸:“你、你说什么呢?什么兔儿爷!”
兔儿爷他是知道的,大户人家豢养的娈童,专挑那种相貌姣好的小少年养,多是地主老爷们养的,有钱的女寡妇也会养。因为上不得台面,明里暗里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冯三恪忙说:“我不是什么兔儿,我就是府里的下人。我家锦爷再正经不过,怎么会弄那些乱七八糟的?”
百里缙压根不信:“冯兄别忽悠我,纵你把你家老爷夸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跟了她的。你们要是逼我,我立马咬了舌头!”
冯三恪无奈:“锦爷真不是。”
百里缙狐疑:“那为何她昨晚前半宿睡在别人那儿,后半宿跑来你这儿,还喊你三儿,说明还有老大老二老四老五,像给我换药的那俩小兄弟,模样都俊俏,跟她关系也亲热,不是娈宠还能是什么?”
府里这两天常说什么“换屋子”、“今晚睡哪个屋”的事,人人安之若素。唯独百里缙,快要被虞府的伤风败俗惊掉了下巴。
尤其是昨夜,外屋低低絮语、暧昧低笑的动静都传入耳,叫他更是认定了心中所想。那女老爷还色眯眯地说什么“三儿,你晚上比白天讨喜”……
简直无耻……
百里缙心思复杂,一宿没睡。他没专门偷听,可俩屋就隔着一道门,外面的说话声顺着就传进来了。他怕吵着人家欢好,不敢吭声,不敢起夜,嗓子痒忍着没咳,后来拿纱布团子紧紧塞耳朵里,隔绝外屋的动静,装了一晚上死人。
他没那么闲,也懒得管别人家的私事,虞府关起门来自己无耻也就算了,居然想哄着他也签了这卖身契!大夫和药童话里话外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什么“跟上我家锦爷是你的福分”、什么“签了卖身契,也算是个好出路”,竟是让他也做府里的兔儿爷。
每天给他拿各种好药养着,嘘寒问暖,山珍海味。百里缙食难下咽,越吃越愁,这天大的人情他还不了,难道真的要签那劳什子卖身契去!
只觉长夜难明前途渺茫,他今年才十六,刚没了爹娘,就要被逼着走上这不归之路了?
听完前因后果,冯三恪眼角抽搐,哭笑不得:“难怪你咬舌自尽好几回,天天愁眉苦脸,你这都瞎想点什么。”
百里缙硬起声:“冯兄弟你别劝我!等我能站起来了,就去赚钱还她,无论如何也不走这条歪路。”
冯三恪深吸口气,他的名声不重要,锦爷的名声却不能被这么污了,遂一条一条反驳回去。
“这屋子原来是她的,咱俩受伤不能见风,临时腾给了你我住。”
“她喊我三儿,是因为我名三恪,没有大的二的四的五的,也没有那乱七八糟的关系。”
“卖身契是……”
冯三恪用了一炷香的工夫,才给他讲明白虞府主子跟下人的关系。
百里缙听完,半信半疑地盯了他一会儿。相处好几天,他摸透冯三恪这人老实,眼下说的话也句句诚恳,不像是专门忽悠他签卖身契的。
又一拧眉,想到了关节:“那女老爷为什么跑来你这儿睡?”
冯三恪义正辞严:“锦爷怕冷,府里就这屋有地龙,就地底下铺的一层管道,这儿暖和。”
他还想给百里仔细说说这地龙是怎么回事,有多难得,以此证明虞锦来他这儿睡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却叫百里缙轻哼一声,截断了话。
“府里十几个丫鬟嬷嬷,让谁帮着暖个被窝不行,还非得跑来跟你睡,不是动了歪心思是什么?”
冯三恪:“……”
他努力扭正虞锦的形象,一字一字艰难道:“爷没动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