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2)
运河全长三千五百里,行到徐州,路已过半。连着几天下来,虞家跟程帮算是亲近了些,隔三岔五互相请着吃顿饭。
请吃饭的不是程老八,他没那巧心思;也不是他们二当家,那人阴阳怪气的,他要请客,虞锦铁定不会去。
程帮那跟猴儿一样会攀绳的小伙规规矩矩作了个揖,笑出一口白牙:“我家五姨娘坐庄,请姑娘上船玩。”
说完就站在边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罗镖头嘴唇微动,给虞锦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借一步说话。避开来人,他给虞锦提了个醒:“他家这五姨娘是厉害人物,姑娘当心。”
虞锦好奇:“怎么个厉害法儿?”
“她虽是程老八的一个妾,却也是帮里一大人物,如今程帮五个分舵,这五姨娘管着最大的一个。程帮不事生产,上下几百张嘴,吃喝穿用都靠五姨娘打点。她不光懂盐,还会做生意,得程帮上下敬重,有时程老八都要听她的。”
罗镖头怕自家主子吃亏,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借口辞了算了,虞锦反倒来了兴致:“我最爱跟厉害女人打交道,天天都是一群糙老爷们,看着都烦了。”
从商的女人实在是少,路边支个摊儿赚个糊口钱的小贩在虞锦看来还算不得商。把她们刨掉,往大里说,女商人少得可怜。
京城有个商居雅舍,是天下富商会友的地方,里头挂名的商人已有千数了,女商人却两只手能数得清,其中还一多半是寡妇。
如今律法对女商人的限制太多,更是严令女商人不得自立门户,女子行商就越发艰难了,哪怕能耐再大钱再多,将来一嫁人,也要落入别人口袋。
所以每逢看到厉害的女商人,虞锦总要高看一眼。眼下听罗镖头说这五姨娘擅生意经,心里痒痒得不行,打定主意要上船去瞧瞧。
她是被人装在一个大筐子里上的船,飞爪索是根绳,两边叫人抓紧了,一头举得高些,中间拴着的那个筐子就会晃晃悠悠滑到另一边去。
一低头就是滚滚的河水,虞锦没忍住哆嗦了两下,心说回头一定要学会这游泳。等南面的生意做起来了,天天要走水路,怵水可不行。
连着运了三四次,就用这筐把几个护卫一同运到了程帮船上。竹笙和兰鸢来了,冯三恪也跟了过来,有些窘迫,不等虞锦发问,他就心虚似的抢了一句:“没见过这样的船,好奇,过来瞧瞧。”
嘴上说是好奇人家的船,眼睛却只盯着虞锦一人看,半天没挪过,明摆着心猿意马。
程帮帮众瞧见几个年轻姑娘上了船,都唰得亮起了眼睛。视线从虞锦身上掠过去——虞锦穿着一身男子直裰,惹不起人兴致——后头那俩姑娘却都是好颜色。
有那反应快的凑上去,邪笑道:“妹妹来爷屋里玩儿呀!哥哥给你破个瓜。”
还没等竹笙和兰鸢迷瞪过来破|瓜是嘛意思,前边一道女子声音倏地响起,轻飘飘道:“铁陀,滚回你屋去。再说荤话,我把你丢河里喂鱼!”
虞锦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短打的妇人缓步行了来。这妇人年纪不轻了,船上的帮众像是极怵她的样子,乖乖站直喊了声“五姨娘”。
至于刚才精|虫上脑的那“铁陀”,看样子也是程帮一个小头目,被她当众刺儿了两句,脸上挂不住,怒气冲冲走了。
五姨娘迎上前,好好把虞锦打量了两遍,脸上牵出笑来:“姑娘来得挺快,且过来坐吧,我换身衣裳再来作陪。”
程帮还没备好酒菜,几坛子酒却已摆上了桌,红布封着坛,不知道是什么酒。冯三恪揭开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问题,他压低声叮嘱:“爷小心些,这酒你可别喝,我给你挡,程帮这群人不像什么好人。”
虞锦弯了弯眼。
不过半柱□□夫,五姨娘再出来时换了身浅色襦裙,一行上甲板,立时成了整条船上最美的风景。
她人生得富贵圆润,双下巴都养出来了,细看五官却挺美,弯弯柳叶眉,口如含朱丹,一双美眸极亮,仿佛含着细碎的水雾。只是她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一张脸皮没养好,看着有些糙了,比不得程老八身边那群花儿一样的姑娘。
菜上齐了,三杯酒灌下肚,喝得急,劲头冲,五姨娘不知想到了什么,默默走了神。
兴许是对面坐着的虞锦一直安安静静,温驯无害,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可靠的倾听者。五姨娘一腔心事没能收住,给虞锦讲起了故事。
“我十五那年就跟了他,到如今——”五姨娘想了想:“二十多年了罢。当家的没媳妇,他那十三房美妾里头,独独我是自愿过了门的。剩下的,刚过门时都寻死觅活的,呵,不出半月,就能凑桌打牌九了。”
她说这话时垂着眼睛,也没看虞锦,又自饮了两杯,轻嘲道:“当家的昨儿夜里又睡了个窑姐,今儿船靠岸了,也没把那窑姐放下船,怕是回了海津以后,又要从我这儿克扣一份嫁妆了。”
贩私盐赚得不少,然程老八好面儿,带着程帮上下奢侈成风,帮里又多是一群不事生产混吃混喝的,吃喝穿用都要张嘴,攒不下什么钱。
这一瞬间虞锦突然觉得,程老八真是瞎了眼,花大嫁妆娶回去一群败家业的,独独这个女人是愿意替他守家业的。
五姨娘也不嫌丢丑,把家事三言两语带了带,浅笑道:“叫姑娘见笑了,咱们不提这些糟心事了。我这心里不爽快,姑娘陪我玩会儿。”
桌上摆着俩白瓷罐,厚胚,无花,外边三文钱一个的物件。瓷罐面儿朝上,里头盛着水,虞锦坐下时瞄了一眼,每个瓷罐里游着一条小鱼,有她小指来长,通身铁灰的纹,并不好看。
“姑娘可知道这鱼?”五姨娘笑道:“这是钱爿鱼,生性好斗,我们程帮的徽记上画的就是这种鱼,跟您家那招财鱼阴差阳错给撞上了。”
虞家的徽记也是一条鱼,虞家铺子太多,全挂虞字招牌并不好,多少有店大欺客的嫌疑,所以许多铺子不挂虞家名,却会在招牌角落里刻条鱼,自家人都能看明白。
图案是最普通不过的锦鲤,取的是年年有余的意思。
俗,也实在。
五姨娘声音温软,徐徐道:“这钱爿鱼是打南面来的,咱北方没这东西,从南蛮子手里买过来,玩个稀罕。它们生性好斗,十分凶残,咱们今儿就斗这个。”
船上的帮众看她们开了桌,跟苍蝇闻到了肉味似的一拥而上,倒是挺团结,全押了他家五姨娘赢。
手边人递上一张十两的银票,五姨娘接过来瞟了一眼,放在赌资最上头,笑了笑:“穷惯了,虞姑娘可别嫌我们寒酸。”
她抬抬手,示意虞锦选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