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02.
陈墨也不是一开始就是陈觅的弟弟的。
他被他爹带回家的时候已经小学三年级了,他妈迷迷糊糊地把他带大,发现年纪越大越只能做她浪荡人生的累赘,于是想方设法重新联系上了他的亲爹。这是个大方男人,从他对他情人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男人只是做了亲子鉴定之后确定了他的身份,然后不声不响地就将陈墨带回了家,他在饭桌上说“陈觅,这是你的弟弟陈墨。”的时候就像说今天的晚饭是藕炖排骨一样简单,陈墨以为大家都会瞠目结舌或者提出异议,但是好像很容易得就接受了这样的事情。他那时候看向餐桌的另一方,他崭新的母亲,在对面慢慢地、有条不紊地喝着汤,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陈墨不知道怎样去形容那种眼神,他本身在九年多的单亲教育中成长成了一个敏感的小孩,他以为那个眼神会是睥睨,会有轻蔑和恼怒,但是似乎都没有,那个年长的女人用一种近似于湖水的宁静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叫他的名字。
“陈墨。”
啊,陈墨,在那之前其实他不叫陈墨的。
而他的哥哥就像他的母亲,后来陈墨回忆起来陈觅那个时候已经足足有十八岁,那是个夏天,陈觅将要飞去美国读书。那个时候陈觅带着眼镜,这让他看起来稍显温和,他的身量过高,就算是坐着也比陈墨看上去高那么一大截。陈墨当时学着乖巧地向他们问好,呼喊名字,叫爸爸妈妈哥哥,他们也只是回应,不算冷淡,但是陈墨未必能感受到温情。陈墨看着他们就像看着另外一个世界,两个世界之间的隔阂比任何海沟都要横深,而陈觅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尽头的人物,陈墨觉得他们离的太远了。
那个晚上陈墨做了一个关于他掉进河里的梦,感觉必然不美妙。
然后他崭新的人生就开始了。
无论他是否接受。
陈墨刚刚疏解完自己没有多久,想了想还是再去检查一下文综的作业——毕竟自己在应试教育中拿的出手的东西也没有多少了。他刚来到这个家没多久,就开学了,他父亲把他安排进了他哥哥以前读书的小学,显然,就算是小学,陈墨依然差别人很大一截。这是必然的,奥数这种东西他从来就没有碰过,但是他身边的同龄人似乎都擅长它。陈墨讨厌数学,或许不是他天生不会,而是从小时候那种糟糕的氛围开始,他和数学就过意不去。也没什么人逼他有多优异的成绩——显然没有那个必要,但是陈墨自认如果成绩不行那便会让家里面的人丢脸,于是就只能自己埋头苦学。
这样的日子必然不好过,令陈墨苦恼的是这样的纠缠从小学纠缠到高中,直到高一下期分科的时候才略有减轻。
但是这样依然不好过,只有陈墨自己知道自己最想要学的是什么。
他对了一遍答案,觉得没有什么大碍了再把自己的手机从枕头底下拿出来。手机是在刚开学的时候就被收了的,班主任说这都快高三了还要什么手机,叫班上所有的学生都自觉把手机上交。陈墨为了保持自己好学生的模样就乖乖地把手机上缴给他的爸爸,当时他还口头上夸奖了陈墨两句有分寸,但也仅仅是口头上的夸奖。陈墨的零花钱显然是够的,他又掏了不到一千暗地买了个国产手机偷偷地用,这样的招数在高三并不罕见。班群里在讨论刚过去的零诊,有人说这次考的太差,然后接着有人问多少,那个人说只有六百二,这种明着贬低实则夸耀的招数实在不罕见,陈墨甚至觉得低级可笑的很,当然会有人生气。班群中后续出现了些阴阳怪气的发言,但是陈墨觉得也没什么奇怪的,有人发了红包试图息事宁人,陈墨也没有去抢。
陈墨和他们都不太熟。
陈墨回想了一下自己高中的两年,照着陈觅的成长经历比,别说是成绩不出彩了,甚至能说实在不怎么样。他也尚未在各种活动中出头,朋友没有交到几个,身体也越长越差,他想到这里也只能叹气,不知道自己过去都在干什么,自己为什么就长成了这个样子。
零诊考完的当天下午就出答案了,陈墨那个时候还在教室,有手机的同学都偷偷拿出来对答案了——伴随着一些惯常的、高中生面对答案真相时的哀嚎,所以陈墨一直觉得当代中学生有着自虐的习惯。没过多久各科老师就把打印好的答案贴在教室的后黑板上了,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不知道答案也挺难得,于是陈墨还是去对了对。一切照旧,他的成绩非常的稳定,稳定的象征就是数学成绩。他自觉除了数学应该都看得过去,他对他数学的要求本身就不高,及格线左右就够了。上周班主任叫全班同学在暑假的时候做一个关于大学目标的ppt,开学回来班会课抽两节出来鼓舞士气。“鼓舞士气”,陈墨当时拿着这个词琢磨,可能是鼓舞了士气,但也是别人的士气。他的其他同学都摩拳擦掌地树立目标,但是陈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他可看不清未来的方向,文科能报什么?外语、商科,还是做个文傻?陈墨想学美术,可是别说列宾美院不可能,鲁迅美院都没有可能。
陈墨又开始头疼了。现在是十二点半,他喊到,妈妈,我想睡觉,这个妈妈显然不是他现在的妈妈也未必是从前的妈妈。就像喊鳟鱼等于喊毁灭*,陈墨喊妈妈的时候是在喊未来。所以他打算睡觉。
离放假也没几天了,就这个周周末的事情,这个暑假很短,陈墨粗略地算了算,加起来不到十五天,也就两周。他也不知道在这段时日里自己应该干什么,可能要被作业试卷淹没,但是他不想。事实上,他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