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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拜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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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亦杉被送去钟无名那儿学舞狮的时候才刚满六岁。正是天寒地冻的腊月,小家伙裹着一件厚实的大红棉袄,方采青牵着他好像提溜着一颗圆圆胖胖的皮球。梁希在院子里领着一群前阵子新来的小孩儿扎马步,方亦杉一滚一滚地拱进门。距离上次见面已经一年多,方亦杉盯着梁希的脸看了一会儿,认出以后立马甩开方采青的手,踢踢踏踏跑到他边上仰起头叫他:“希希哥哥!”钟无名闻声从屋里出来,微微一愣:“采青姐?”方采青也笑着叫了一声小钟,抓着方亦杉肉乎乎的小手把他带到钟无名跟前:“我送他过来。”钟无名垂手理了理方亦杉被风吹乱的头发:“姐,亦杉还太小了吧,他现在狮头都举不动的……”“亦彬跟你的时候也才七岁多,”方采青的眼神黯了黯,抓着方亦杉的那只手加了点力气,“没关系的,先练基本功吧。”方亦杉小脸冻得红扑扑,一双溜圆的杏仁眼,瞳仁又黑又亮。钟无名只觉得这眉眼之间万分熟悉,心头恍然一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蹲下来,认真看着方亦杉问:“亦杉想好了吗?”方亦杉本来想扭头看梁希,可是穿得太厚了,脖子都转不动,只好像企鹅一样笨笨地整个转过去仰头望他一眼:“我以后可以和希希哥哥一起玩了吗?”方采青拿出一粒大白兔奶糖塞进他手里:“天天都可以。”方亦杉剥开糖纸,吧唧吧唧把糖吃了:“那我想好了!”钟无名有点无奈,看方采青的态度又确实不好再说什么,权当帮忙托管孩子了。

钟无名的意思是现今时代变了,不必拘泥于过去那些复杂的拜师礼节。方采青不同意,说流程可以简单一点但该有的还是得有,钟无名一问才知道她是看好黄历选了日子的。挂上师爷方炼的画像,摆上香案香炉,钟无名恭恭敬敬地上了香,然后在正中的太师椅落座。虽然这几年过来学舞狮的孩子不少,但是大多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正正经经的入室弟子只有梁希一个,钟无名招手把他叫来身边,——两个人在堂下一坐一立,偌大一个师门如今竟然只剩下一个空壳。中堂匾上是方家祖师爷亲笔题写、逸跡遒劲的三个大字——三更堂,方采青凝神望着画上父亲的脸,眼眶瞬间一热,神色黯然地弯腰深深鞠了一躬。“亦杉,过来。”方采青把方亦杉带到钟无名面前,往他手心里塞了一粒奶糖。方亦杉立马小短腿一弯跪下了,他裤子穿得厚,膝盖磕下去软绵绵的跟跪在棉花儿上似的。方采青又给了他一粒糖:“昨天妈妈教你的还记得吗?”“记得!嗯——弟子方亦杉,久慕先生……嗯……德才兼备,今欲投先生、先生门下……”方亦杉攥着糖低头想了一会儿,忘词了,只记住了最后几句,“弟子……弟子愿光大三更堂门楣,传承灵狮精髓,弘扬传统文化!万,万望先生不辞!”说完撅着屁股俯在地上特别乖顺地磕了三下头。喝过拜师茶,钟无名领着两个徒弟给师爷上香祭酒,这拜师礼便是成了。方采青蹲下来摸了摸方亦杉软乎乎的小圆脸:“以后就不能叫钟叔叔了,要叫师父知道吗?”方亦杉点了点头,抓着钟无名的手指头,脆生生地答道:“我知道!”

方亦杉就这样被三粒大白兔奶糖哄诱着乖乖拜了师。

钟无名有几个月没有见过方采青,细看她精神、气色都比之前好一些,心中便微微一轻。两人寒暄一阵,方采青说起自行车厂最近业绩奇好,方亦杉他爸方落刚升了车间主任;说起单位里走了个会计一直没招新的,自己现在身兼数职忙得团团转;说起方亦杉和楼下小胖子打架输了,撕心裂肺哭到嗓子发炎。钟无名静静听着,嘴角终于带出点笑意,好像自己苍白死寂的日子也跟着偷偷沾上了一丝难得的生气。话题最后还是绕不过那个人,方采青的声音有点发飘,停顿良久才很轻地问了一句:“小钟你……去看过他吗?”钟无名托着盖碗的那只手猛地一颤,茶水泼出来瞬间烫得指尖发红,他眼神闪了闪,缓缓吐出两个字:“没有。”方采青叹了口气:“亦彬一定很想你,你有空的话……你去看看他吧。”钟无名沉默了一会儿才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好。”钟无名送方采青到门口:“姐你多注意身体,姐夫也是。我会好好照顾亦杉的,你放心。”方采青临走还没忘了多嘱咐一句:“你得对他严一点,他没他哥听话的!”

钟无名回到中堂,剩下的半盏茶已经凉透了。其实他刚刚说谎了,他上个礼拜去看过方亦彬,只是为了不碰上方采青一家,特意避过了忌日当天。钟无名准备了方亦彬喜欢的炒米糖,做的时候特意多放了一把葡萄干;备了几个青团,是方亦彬最喜欢的豆沙馅儿;也去镇上买了几个山竹、青枣。这两种都是新上市的稀罕水果,价钱贵得有点吓人,可是想到方亦彬没尝过,钟无名买的时候一点也没觉得心疼。不过这些东西最后都没敢带去,他只提了一袋叠好的银锭和一壶在树下埋了六年多的桂花酒。这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向远明明已经有好些年没下过雪了,那几天却一直在飘雪花。是那种细细小小的雪籽,好像四月里飞满天的杨絮柳絮梧桐雨,冰冰凉凉的,落在人的发梢、颈间,一下就化没了。

方采青应该经常过来,墓前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丛生的杂草,边上的树枝也修建得很齐整。墓碑和石板上铺了细雪,一尘不染薄薄的一层。方亦彬生在有暖气的北方,七岁回向远过的第一个冬天就冷哭了。还记得他那天在院子中间扎马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钟无名只当他是在耍小孩脾气,让他不想练就算了。方亦彬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师父,我是冻的。”想到这里,钟无名心头一阵发酸:不知道亦彬这样淋着雪会不会觉得冷?他抓着袖子弯腰把雪拢到一边,两只手浸了雪水立马就冻得十指通红。

钟无名搓了搓手,蹲在墓碑前烧纸。他以前也给师父方炼烧过纸,按向远的祭祀风俗,要先烧纸钱给土地公,喊土地公的名号把他请来,告诉他自己是何人,要把钱烧给何人,劳烦土地公多多关照。钟无名点了几张黄纸,眼底映着跳跃闪动的火光,喉咙里像堵着一大团东西,几次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桂花酒入口酸酸甜甜,灌下去却又苦又辣,烧得人喉咙眼儿突突跳着疼。钟无名喝了半壶,扬手把剩下一半洒在柏树下面,酒液沁进去,莹白的积雪染上斑斑驳驳的浅黄色。一年,——原来才一年啊,怎么漫长得好像这辈子都要过完了。最后他连酒壶都没敢留下,雪花很快就把他的脚印藏起来了,没有人知道他来过。

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发现梁希已经过来了,抱着一把比他人还高的大竹扫把在院子里扫雪。钟无名披了衣服出来:“阿希今天好早啊。”梁希抓着扫把柄站定,纠结了半天还是小声问了一句:“师父,你是不是想大师兄了?”钟无名一愣,没说话。梁希咬了咬嘴唇:“我看到桌上的炒米糖了,你都好久没做过了。”钟无名以为他这是吃味儿:“阿希是觉得我偏心了?”梁希只觉得钟无名还把他当幼稚小孩儿,心里顿时有点不服气:“师父!我是想说我一定会好好练的,我一定做到大师兄那么好!”钟无名笑了笑:“傻,你现在已经是三更堂的大师兄了。”这话梁希早就说过,也一直是这么做的,每天一早去学校前先过来晨跑和练功,一放学还是往这儿跑,周末从早到晚练两个整天。钟无名以为他脑子一热最多坚持个一两个月,没想到转眼就一年了。

今天是周日,下午不安排练习,孩子们都回去了。平时只有钟无名和梁希两个人一起吃午饭,简单点一菜一汤就解决了,这天多加了一个方亦杉。梁希看着他那只白白胖胖的小肉手抓着筷子,在米饭里捣来捣去,半天也不吃一口,一脸无辜地跟钟无名说:“师父,我想吃肉……”钟无名问他是不是不喜欢鱼香肉丝,方亦杉想了想:“我想吃红烧肉那种肉!”吃完饭梁希去厨房洗碗,正好有大伯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把路过,钟无名看方亦杉刚刚没怎么吃东西,就买了一串给他。方亦杉坐在门口台阶上小狗一样伸着舌头吧嗒吧嗒舔,糖浆和口水糊了一脸。

梁希一出来,方亦杉就摇着尾巴跟上去。手里棍子上还穿着两颗大山楂,他想问梁希要不要吃,又怕梁希嫌弃棍儿上沾了他的口水,于是挺不舍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粒大白兔。方亦杉嗜甜如命,口味和方亦彬一模一样:“希希哥哥!给你吃!”梁希没理他,方亦杉攥着糖,心里委屈死了,梁希今天还没和他说过话呢。他绕到梁希边上,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他:“希希哥哥,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呀?”“别叫希希哥哥了,以后要叫师兄。”梁希弯腰把狮头抱起来,没注意到方亦杉正紧贴他手臂站着,一转身手肘直接把方亦杉撞了出去。方亦杉没站稳,退了两步扑通一屁股坐在地上,半串糖葫芦也掉了。屁股倒是一点儿不疼,反正穿得厚。可是糖葫芦没了呀,还有两颗没吃完呢……方亦杉扁了扁嘴,越想越伤心,眼眶一下红了,很快眼泪就不要钱似的唰唰下来了。

上次方亦杉被梁希弄哭是因为梁希冲他吼了一句:“你不是他的药吗!为什么没有治好他?!他为什么没有好?!”——这个他,说的就是方亦杉的哥哥,方亦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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