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2 / 2)
镖队十支,掌柜五十,家仆三百,倒是比他想得少多了。
“这些是签了死契的,五十岁前不得赎契,算是咱们自家的人。死契是我爹年轻时候签下的,那时候他还没自立门户,算是随了东鲁盐商那边的老规矩,一纸契书颇有震慑。后来人多了,不好带了,出过几回岔子,这些年签的就都是活契了,募三五年期的长工做活,省心。”
虞锦不知他问什么,越答越偏:“咱虞家从来厚待下人,普通长工吃喝穿用样样不缺,像罗镖头这样的,签的是十年契,家中老小都由我们照顾。各地的大掌柜待遇更好,许多大掌柜一年入账过万。人心大了,就各有各的盘算,多多少少会贪些油水,可这些人都是有大能耐的人,上下商路都由他们管着,用不得,也放不得,难受得厉害。”
这才是虞家缺人的真正原因,也是虞锦这么着急培养一批少年人的原因。
冯三恪不防自己随口一问,竟引出她这么多话,倒是讲得挺明白。只他心不在焉,没有用心记,却是笑了。
他笑起来实在好看,平时没什么温度的眼弯起来,落了两湖璨亮的星子。
“笑什么?”虞锦好奇。
“今天是十五了。”
他答非所问,望着天上的月亮。虽没有退路,亦不知前途,心里却是从来没有过的踏实。
“月亮挺圆的。”
*
是夜,虞锦刚刚睡下不久,就被护卫喊了醒。
夜里起了风,敲门的动静掩在其中,听不太清。直到护卫急眼了,动静大得几乎是在捶门了,虞锦才听着。
“主子?主子睡下了没?”
半夜扰她清梦,必是有急事,虞锦忙披衣坐起,出了门。
“怎么了?”
北面的喧哗声比护卫的答话先至,那方一片明晃晃的火光。护卫指了指那头给她看,浓眉紧锁,不太确定道:“后头有船在追咱们,离得太远,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船夫说瞧着像是水匪!”
“水匪?”
竹笙惊叫出声。
虞锦心里也是一咯噔,这两年运河严整,水路要比陆路安全得多,她难得坐一回船就撞上了水匪,真是走了大运。
极目北望,目之所及只有一大片明晃晃的火光,船头上隐隐能望见十几个虚影,离得太远,看不清是什么人。
只有那鬼叫一般的长啸声,怪腔怪调的,听得人胆寒。
很快地,罗镖头也起来了,竖着耳朵听了听,眉眼愈发沉峻,沉声道:“这伙人气息深长,是练家子。去把护卫都喊起来,女眷往船舱里躲。”
客商出门得循法度,尤其虞家这样要在官府过案的大镖队,兵器管制十分之严,不能带弓箭等射远兵器,四十余护卫手上只有刀剑。此时明知后头有水匪追上来了,却连个自保的法子都没有。
几个护卫慌忙跑去拍门了,一听有水匪追来了,各屋都乱了手脚。
罗镖头多年走南闯北,经的事多了,尚且算得上沉稳,低声且快速道:“最近的码头得明天早上才能到,不如靠岸停了,姑娘带着丫头们先下去藏着,等船上的信再说。”
虞锦望了望那飞快逼近的火光,知道那船上有水手摇桨,所以行得比他们快许多,摇摇头:“离这么近,跑也跑不了,且看看再说。”
罗镖头一咬牙:“行!他们就一船人,咱们三船,拼着性命也要把姑娘送出去。”
后头那船很快追了上来,人手举着火把,照亮了来人的脸。
虞锦细细看了看,心里又一咯噔。这伙人正是盐帮的程爷和他那一群嚣张跋扈的手下,那天去葛家落脚的时候远远对了个眼,她记得分明。
只是这程爷刚纳了个美妾,不好好在家里呆着,怎么来追他们了?
他那船上的人扯着嗓鬼叫:“哪位是虞大家的闺女?”
虞锦就站在船尾,众星拱月般,外人一看便知她身份。她低声问旁边的罗镖头:“程爷叫什么?哪里人氏?”
“无父无母,名姓也不知道,外人称他一声程老八——以前他们八个弟兄结拜,剩下七个都叫他给杀了。”
虞锦心又往下沉了沉。
程爷站在船头,身上的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一把络腮胡更显得其人凶神恶煞。船头上竟还挂着战旗一样的黑金幡,瞧着不像是个山匪头子,竟像是个大将军了。
他朗声笑道:“虞姑娘来我武清走了一圈,怎么也不跟爷爷我打声招呼?亏我手下耳目聪明,前天晚上听着了信儿,我赶紧领着人追了上来,不然就要错过这一趟了。”
虞锦没应声。
程爷看她冷脸,越发来了兴儿,自顾自往下说:“以前爷爷我就一直好奇这东鲁虞五是什么人物,一直想带着兄弟们去拜访,可你家那葛盐头瞧不上我们这些莽汉,百般推诿,不给引荐,着实恶心人!这回碰上他闺女,总得尝尝是什么滋味。”
“那肯定好滋味啊哈哈哈!”
一群汉子嗷嗷怪笑,虞家的护卫气得锵锵拔了刀。
程爷旁边站着一位山羊胡子,地包天,下垂眼,人又生得瘦弱,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里仿佛一只弱鸡崽儿似的,瞧着像是师爷一类的人物。
这人笑起来眼里带邪,说话也阴阳怪气的:“我程帮没什么能耐人,却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这些年一直仰虞大家鼻息过活,如今东家来了,我们总得好生招待招待。”
虞锦不动声色,心里冷笑,亏他们一群绿林出身的山匪,竟还知道先礼后兵的道理。
“姑娘倒是吭一声,哑巴啦?”
程爷眼风一扫,似乎是觉得他们这三船人剑拔弩张的,太小家子气了,掀唇衅笑:“这刀啊剑啊全亮出来是做什么呢,我们这趟又不是来劫财的,是为护送姑娘安稳南下的。这刚过了年呀,水上不太平,前些日子还有传言说是河里生了水鬼,专挑有钱人索命,正好我带着兄弟们给姑娘保驾护航。”
虞锦提声道:“多谢程爷了!”
说完也不多留,反身回了船舱里。视线左右一扫,一群少年人都白着脸,明显露了怯。
兰鸢哆哆嗦嗦问:“保驾护航?这这这是什么意思呀?”
虞锦不能睡得晚,脑子一想事就头疼:“程帮贩的是私盐,跟咱们一样是从东鲁调盐,只不过咱们的盐场要交税,要雇采盐工,他们的盐却是跟那些私自采盐的百姓低价收的。咱虞家的盐价降一分,他们的生意就难做一分,算是咱们的死对头。”
“去年东鲁盐产不好,他们这头应是断了盐。”虞锦面无表情:“而这趟咱们坐了三艘盐船,又是取道临清一路往南行,他大概以为咱们这趟是去两淮收盐的,所以跟苍蝇似的追上来了。”
弥高急了:“可咱们不是去收盐的啊!”
他们这趟要去收的是与盐八竿子打不着的茶。
虞锦白他一眼:“你的话人家能信?”
屁股后边有恶匪虎视眈眈,不啻于悬在头上的一把刀。虞锦头回摊上这事,也紧张得很,于是话题又绕回到“鬼知道我爹为嘛要我去收茶”上去了。